思來想去,厄喀德納忍住不悅之情,勉強地對四臂巨人說:“那你就叫她來罷,在桌尾扔一個盤子給她!”
做完這個艱難的決定,他問謝凝:“這樣行嗎?”
四臂巨人得意洋洋地走開了,謝凝的嘴唇動了動,第一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再攢了一句的力氣,他才點點頭,低聲說:“……行。”
片刻後,贊西佩進入王座室。她詫異地瞄了謝凝一眼,先對厄喀德納道謝,然後才拘謹地坐在餐桌末尾,不聲不響地吃起自己的飯來。
這一餐的氛圍實在詭異,贊西佩不說話,謝凝同樣很少開口。厄喀德納愣愣地看來看去,按照往日的相處習慣,他挑揀人類喜歡的吃食,放在對方的盤子裡,謝凝也只是簡單地“嗯”一下,說聲謝謝。
吃空了自己的盤子,謝凝便放下餐具,平淡地說了聲:“我吃好了。”
他轉身離開,先一步退出了餐廳,退向更深的蛇巢。
厄喀德納:“嗯嗯嗯?!”
魔神萬分不解,他扔下吃了一半的銅牛,急急忙忙地擦幹滿手滿嘴的血,便慌張地追著他的人類走了。
贊西佩低下頭,她始終緘默,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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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贊西佩睡在床上,她的耳畔漸漸氤氳起一陣奇異的牧笛聲,樂曲悠揚,便如無孔不入的霧氣,吹醒了沉眠的神造者。
她睜開眼睛,神智倏然清明。贊西佩趕忙翻下石床,繫好衣裙,披上鬥篷,偷偷潛出阿裡馬的地宮。
樂聲籠罩著她,她所到之處,那些目光炯炯的巨人都像是瞎了一樣,任由她從面前快步跑過。
她邁出數千層石階,悍重的銅門彷彿有了生命,自發開啟了一條細縫,供她出入。
踩著積雪,在久違的、清明的月光下,她看到一位年輕的旅人,他坐在貨車上,身邊放著一根木杖,毛驢悠閑地甩著耳朵,聽他吹出的明快小曲。
贊西佩恭敬地說:“赫耳墨斯神,我聽見了你的牧笛聲。”
偽裝成旅人的神明跳下貨車,朝贊西佩走來,他一邊走著,身形便愈是高大,來到她面前時,他的外貌、體態,皆與神祇一樣威嚴了。
“贊西佩呀!”他輕快地打著招呼,“因為那頭魔神降下了遮蔽眼目的霧氣,我在天上的兄弟姊妹,都十分好奇你的成績。你可是眾神的冠軍,無往不利的美物,告訴我,你的進展如何了?”
贊西佩看著他,眼神中流露出退縮的情態,這不免令赫耳墨斯大大地皺起眉頭:“怎麼,難道厄喀德納既不殺你,卻也對你無動於衷嗎?”
“……多洛斯救了我,”贊西佩聲音微弱地說,“他看中我的才能,將我留下,與我探討藝術的功課。”
赫耳墨斯十分吃驚,他嚴厲地望著贊西佩,即便是火神親塑的美貌,美神賜下的楚楚動人的媚態,也沒能讓他軟下心腸,他下著嚴酷的命令:“這不是你該思考的事,贊西佩!你的名字昭示了你的命運,這是你不可違抗的指令:破壞、並且拆散那畸形的結合!你須得這樣做,否則,即便司雷電者不出手,我的姊妹雅典娜也是要叫你毀滅的!”
贊西佩嚇得流了眼淚,她問:“那我要怎麼做呢?沒有金箭的威能,魔神是何等深愛著祂的多洛斯,我怎麼能拆散他們,並且還可以不被魔神殘忍無情地殺死?若你曾為我的美麗嘖嘖稱贊一次,赫耳墨斯,行路者的保護神,就請你大發慈悲地憐憫我吧!”
赫耳墨斯嘆了口氣,他想了想,緩和了語氣,說:“那你就將‘多洛斯’的來歷,悉數告知厄喀德納好了,魔神的性子多麼殘忍,祂是不會容忍欺騙,也不會容忍背叛的。只要你能做到這件事,我就為你在雅典娜面前求情。”
贊西佩望著神明的離去,赫耳墨斯重新吹起牧笛,跳上貨車,很快地馳遠了。
第二日,謝凝在靜室中看畫,門開了,贊西佩披著鬥篷,突然走進來,伏在他的腳下,左手抱著他的膝蓋,右手撫著他的下巴。
“我也求你的憐憫,多洛斯!”她這麼說著,便把赫耳墨斯威脅她的話語轉告給了謝凝,“我像一根夾在中間的野草,我是沒有辦法脫身的,只有求你的憐憫,請你理解我的做法。”
謝凝放下畫冊,無聲地看著她,他沉默的時間那麼長久,久到贊西佩以為,他是變成了一尊不會說話,不會笑的石像。
“你去說吧,”良久,他低聲道,“我允許你去,告訴厄喀德納,我的秘密。”
他輕輕地催促:“去吧,沒關系,我不怪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