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喀德納沒有床,但是作為蛇形的魔神,他有一個自己構建的巢xue,模樣便如一個隕石的天坑,聳立著許多高大的巖柱。蛇巢的材質是堅固強硬的青銅與黑巖,只有這樣的地基,才能經得起他的翻滾和遊動。
厄喀德納決定要給他的人類在旁邊搭一個小窩。
他取來自己的蛇蛻,這是赫淮斯托斯的鐵錘才可以敲打塑形的珍物,比磐石牢固,比牛皮輕盈,凡間的刀劍砍在上面,當即要碎成千萬片帶毒的星火。多少英雄對它求而不得,多少神明眼饞它的奇異,現在,他用這些蛇蛻,為謝凝做了一張小床。
緊接著,他在床上鋪了三層牛皮,兩層熊皮,一層老虎皮,再拿人類王國獻祭的許多珍貴絲棉,在上面捏出柔軟的窩。
“好了,”厄喀德納滿意地說,“你睡在這上面,哪怕我的身體從極高的地方落下來,壓到你的頭頂,你也不會有事!”
謝凝看得嘆為觀止,坐上去試了試。
“謝謝你!”他說,“好軟啊……像棉花一樣。”
厄喀德納把這張床擺放在巢室裡,長尾盤過石柱,再環繞著謝凝,一人一蛇慢慢睡著了。
睡到半夜,謝凝在床上翻來覆去,他蓋的毯子太厚實柔軟,熊皮和老虎皮也全是不透風的、發熱的東西,厄喀德納的蛇尾在睡夢中不自覺地遊離,逐漸挨近了他的床,謝凝一翻身,就把一段涼涼的尾巴尖撈在懷裡,再伸一條腿搭在上面,當抱枕靠著。
他睡得沉,不能感知到其中的危險,厄喀德納卻遽然驚醒:“嘶嘶嘶?!”
因為和人類臥於一室,蛇魔在睡前就提示過自己,務必不能像以前那樣肆意地動作。此刻,他彈起來一看,不由慶幸自己沒有下意識地抽動尾巴,否則,多洛斯是一定會被他掀飛出去的。
他遊過來,歪著頭,凝視少年的面龐。
真是可愛,他想,在所有人類中,尼俄柏的傲慢舉世聞名,哪怕是眾多妖魔,亦要為她的愚蠢和不幸嘖嘖慨嘆。她出於誇耀的心態,以自身誕育的七兒七女,來鄙夷女神勒託的貧瘠,女神因此大發雷霆,使祂的兩個兒女——遠射者阿波羅與神射手阿爾忒彌斯——挨個狙殺了她所有的孩子。
此時此刻,他忽然就能夠理解尼俄柏了,擁有至寶的自豪自得,真是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住的!它和泛濫的洪水一個樣,即使遮住了嘴巴,仍要從眼神裡明明白白地袒露出來。
他思索了一下,幹脆把小床一圈圈地圍起來,心滿意足地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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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這就叫世事無常,一夜之間,謝凝在地宮裡,已經成為了僅次於厄喀德納的大人物。那些巨人們紛紛對他抱著一種不甘的憤懣,可礙於厄喀德納的威勢,波呂薩俄耳的前車之鑒,不敢對他表示異議。
反正成了金主麾下的一號小狗腿,謝凝當然無所謂巨人的看法,他公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厄喀德納使勁吹風,讓他把地宮裡的人類祭品全放出去。
“為什麼呢?”厄喀德納很不解,“他們的國家戰敗了,那他們即為戰敗的代價。我從不關心祭品的命運,因為他們註定是要淪落到悲慘的境地中去的!”
你這樣說,那我們就沒法愉快玩耍了哈。
謝凝絞盡腦汁,搜刮一點聽起來靠譜的理由:“嗯,反正我現在是回不了自己的家了,可是他們還有啊。看他們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心裡反正是蠻開心的……”
……靠啊說的什麼屁話,胡言亂語吧這個在。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聽不下去了,厄喀德納卻眼前一亮。
原來是這樣。
“我明白了。”他說,“既然是你所求的,那就去這麼做罷!我會讓克索托斯放他們回到本國,並且叫他們贊頌你的好處,畢竟,這是奧林匹斯神也不曾為他們求得的恩典。”
說完,他喚來四臂巨人,把這件事吩咐給他,敕令他務必快速地辦成。
四臂巨人滿心怨憤,因為厄喀德納通常會把送來的人類祭品隨便交予巨人處置。那些出身高貴的王子公主,以及隨他們來的大批僕從,本應是巨人們的財富,如今都白白地打了水漂了。
這小個子如何擁有這麼大的魔力啊,莫非他是魔法女神喀耳刻的化身嗎?
這麼想著,他憤憤不平地抬起頭,馬上驚駭地瞄到一幕不可思議的場景,高高在上的魔神,兇暴惡劣的厄喀德納,竟然和顏悅色,將一個人類放置在自己盤起的蛇尾上,他通身披掛的黃金珠寶也全然褪掉了,像是害怕那些寶物的稜角,會刮擦到人類脆弱的肌膚似的。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四臂巨人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如果說波呂薩俄耳的死給了他們什麼教訓,那就是少說話、多做事,這樣,說不定能少招一些主子的責難。
看著四臂巨人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謝凝鬆了口氣。他在厄喀德納的尾巴上坐的很不得勁,想下去走一走,然而,妖魔的手掌彷彿鐵爪一樣,牢牢鑄在他的腰間。
他想了想,提議道:“閑著也是閑著,我給你畫幅畫吧?”
聽了這話,厄喀德納居然有點緊張。
“好,”他說,往後退了退,“我要怎麼做?”
啊,終於放手了,謝凝跳下尾巴,跑去拿自己的畫本和筆,它被厄喀德納很珍惜地放在一個金匣子裡。
“什麼也不用做!”他說,“你就挑一個舒服的姿勢就好,反正你擺什麼姿勢都好看……不過擺好了就不能亂動哦,要保持幾個小時的。”
於是厄喀德納倚靠在王座上,等待他的畫家支起畫架,放好他的畫冊。
謝凝捏著梭形的木片,先在泥板上打出造型的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