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過身,準備探手捏住謝凝,把他丟進去。
“……等等!”謝凝喘著氣叫喊,“我要求,我要求!”
四臂巨人狐疑地停下手,問:“你要求什麼?”
“工具。”謝凝吃力地說,“我要求,擦洗,工具。”
四臂巨人忍不住在心裡暗暗發笑,譏諷這狂妄的小個子。
波呂薩俄耳誇口說你聰明,可我要說,你不但不聰明,反而愚蠢得嚇人。這原本是要你去送死的,沒想到,你居然還要求起擦洗的工具了!即便赫爾墨斯來了,也不敢誇口能踏著他那雙帶翅的金鞋,逃過厄喀德納的鐵臂;縱然赫拉克勒斯再世,亦無法在沒有雅典娜相助的情況下,冒然接近蛇魔的地宮中心。
他懷著一種惡意,一種看笑話的心態,當真為謝凝帶來了擦洗的用具。他推來一個精巧的金桶,裡面盛滿了珍貴的香膏,旁邊還有一塊羊毛織成的海綿,柔軟如雲、細密若霧,泛著牛乳般的細膩光澤。
“去罷!”巨人呵呵大笑,就這樣,把謝凝連同金桶一起,一股腦地塞進了宮殿的大門。
門關上的瞬間,謝凝的心也跟著發出瀕臨破碎的顫抖。
這扇門即使驅趕十頭銅牛來拉,也是難以拉動的。這意味著,他要麼死在這裡,要麼被厄喀德納赦免,光明正大地走出這裡。兩條路中間,很難找到別的選擇。
他慢慢往前走,金桶只到巨人的小腿,卻比謝凝還要高一個頭。他躲在桶後面,聽到最深處的聲音,彷彿洪水一般沸騰地擴散,震得整座宮室都在顫抖。
謝凝小心翼翼,環顧這個大到誇張的地方。
宮殿的牆壁是銅制的,但門柱、穹頂,還有牆壁上的浮雕,都是金銀所制。道路兩旁立著各式各樣的金雕塑,多是猙獰的虎豹獅獸,栩栩如生,似乎只要吹一口氣,就能搖頭擺尾地醒過來。地板鋪著華美富麗的紫色毯子,立柱後方的寬闊陰影裡,則成片地豎著琉璃的樹木,有石榴、無花果、橄欖以及蘋果樹,枝葉是綠寶石,果實是紅寶石,許多銀制的蛇發侍女陳列在樹下,有的紡織,有的刺繡,有的採摘果實……姿態各異,應有盡有。
穹頂上方,是一條環繞全殿的大蛇,它身上游淌著許多小蛇,個個口銜燈盞。火光從上面照射著一切奢靡的擺設,華侈的珍寶,卻不知為何讓人覺得森冷,彷彿每一顆鑽石的切面都放射毒光,每一克金銀亦浸透鮮血和尖叫。
謝凝把羊毛海綿夾在腋下,左右看看,瞅見一個角落裡丟著一個金壺,於是小跑過去拿了,用這個壺灌滿香膏,拎在手上。
我在這,躲到死也是躲,萬一被厄喀德納發現了,更是絕路一條,說不定走得還要悽慘些,不如主動出擊……
謝凝深吸一口氣,滿腦子都是油畫課教授的聲音。教授總說,怕學生不畫,更怕學生不敢畫,大膽下筆,錯了可以刮,但不敢下筆,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還談什麼進步?
這句話決定了他之後的很多決定,因為他還年輕,總有許多時間可以試錯,可是……到了這會兒,他還有沒有那麼多犯錯的機會呢?
謝凝苦笑,他摸了摸腦門上的疤,邁出一步,再邁出一步,慢慢就朝著前方走去了。
這一路上,我的運氣總是大起大落的,他想,落到現在,怎麼著也該到了起的時候了吧?
他越往裡走,越能聽見那些奇異的聲音:時而像獅子的怒吼,時而像大風回蕩在山谷間的狂嘯,一陣像怪異難聽的老鴉大叫,更多的時候,是神也無法解讀的,不可名狀的蛇嘶聲,彷彿銅絲一樣交叉纏繞,編織出源源不斷、古舊怨毒的咒言。
厄喀德納就這樣大肆地發著脾氣,猶如作祟的颶風。他叫罵神明,詛咒一切的聖靈,在深不見底的地宮,漆黑混沌的阿裡馬,他幾乎要在漫長的放逐中發狂了。他流淌著世上所有的毒液與恐怖,而那苦毒繼而在死一樣的孤寂中沒有盡頭地醞釀,使他無時無刻不在煎熬地燃燒。
“你們驅趕我到這裡,又引誘我、戲弄我,使我不甘地哀嚎,做出這種卑賤的行徑,真以為我會善罷甘休嗎!”蛇魔朝上蒼咆哮,怨恨的烏雲便糾纏在奇裡乞亞的天空,他滴滴嗒嗒地淌著毒涎,獠牙早已在千百年的憎恨中打磨得無比鋒利,更甚於戰神阿瑞斯的矛尖。
“奧林匹斯神!再如何不敢面對我,早晚有一天,我會伴隨著憤怒消亡,新的厄喀德納立刻便能重新誕育妖魔的子嗣,到了那個時刻,我們必然要終結你的統治,宙斯,你且等候!”
聽了這瀆神的大不敬話語,蒼天惱怒地降下雷霆,睡神也得到傳召,從冥界上到阿裡馬的地宮。
祂隱藏在陰影中,趁著發瘋的蛇魔不注意,急忙用熟睡的鬥篷蓋住他的身軀。而後,祂同樣不敢停留太久,因為擔心原始神族的流毒會腐蝕他的神力,看到厄喀德納驟然睡去,睡神也悄無聲息地抽身離開。因為來去匆匆,他不由忽視了遠處的渺小人類。
落在謝凝的耳朵裡,就是上一秒,厄喀德納還在激烈地鬼吼鬼叫,下一秒,嘎地沒聲兒了。
謝凝:“?”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試探性地加快了速度,小跑著趕過去。
穿過第二重宮門,只見滿地的狼藉廢墟,一條人身蛇尾的妖魔仰面倒在中間,正規律地打著小呼嚕。
很明顯,睡著了。
謝凝:“??”
咋回事,你這個腦子真有點問題吧,怎麼一陣一陣的,抽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