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宿舍是四人間,到了大三,一位仁兄自己租到了校外,另一位仁兄交了女朋友,更是整晚整晚的不回來,只剩他們兩個。
舍友坐在床上,看謝凝依舊沉默,他想起一個話題:“哎,對了,你這週末去不去看展?”
“哪兒的展?”
“還能哪,首都美術館,跟國外合辦的那個。”
“古希臘藝術展?”謝凝稍微提起了點精神,“肯定去啊,殘疾了我都得去。你嘞?”
舍友鬱悶地抓抓腦袋:“我看能不能趕到後兩天吧,週末我家親戚的小孩兒要來,讓我給幫著當個導遊呢。”
謝凝笑了笑:“那我就不等你了,第一天展出的好東西最多。”
“你都拍了回來發我啊!”舍友不甘心地怪叫,“我爭取早早結束戰鬥!”
不管怎麼說,再失落,課還得上,作業也得交。謝凝呈上去的作品,得到了教授稱贊進步的表揚,而何沐瑤的作品,倒是讓教授揪著斥責了兩句,說她這次不甚上心,本來可以畫得更好的。
天才受了呵斥,謝凝心中卻更不好受,因為師長連褒帶貶的責備,原本就是一項怪異的殊榮,相比之下,老師對他的鼓勵中規中矩,說明他連“有資格被挑刺”的邊都沒摸上。
或許,承認自己就是個普通人,生活會好受很多,但謝凝就是不能甘心洩氣。不知為何,他心裡總有個聲音,隱隱地告訴他,如果承認,你才是真的泯然眾人,再也不會有絲毫攀升的機會了。
他嘆了口氣,調整呼吸,平和心態,等待週末的放鬆時間。
到了開展那天,展廳人流擁堵,塞滿了趕來的學生遊客。謝凝好容易排進去,還差點被人擠掉了水杯。
這次展出的諸多展品,不乏價值連城的出土文物,自然不能冒著漂洋萬裡的風險來到異國,因此大多以仿製品為主。謝凝站在一件紅繪基利克斯陶杯前,上面清晰地燒制著兩位男子的圖案,一位坐地,一位半跪,描繪的正是在特洛伊戰爭期間身受箭傷的帕特洛克勒斯,以及悉心照料他的阿喀琉斯。
謝凝站在旁邊,選了一個光影對照很好的角度,拍了幾張照片,接著往前走。
他一直對紅繪藝術很感興趣,路過一尊雙耳細頸瓶的時候,他又拍了一幅雅典娜為赫拉克勒斯斟酒的圖案,這件藝術品的原版珍藏於德國,能在這裡看到複制原件,也是很讓人高興的體驗。
前方忽的一片嘩然,隔著老遠,都能聽見人們此起彼伏的“哇”聲,跟影星來到了粉絲見面會的現場似的。
仗著個子高,謝凝撐著牆,踮起腳尖,越過黑壓壓的攢動人頭,他只能眺見前方金光一片,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他喜歡在生活中發掘未知的驚喜,所以在來之前,就沒看過介紹展品的宣傳冊。這會兒好奇心一起,就跟著湧動的人群慢慢往前。
七拐八拐,走了約莫一百來米,謝凝再踮腳,總算可以看清那是什麼展品了。
——一本攤開的金冊。
如果說普通書本的大小,可以叫人在手上捧讀,那麼按照這本金冊的大小,恐怕只有巨人才能捧得起來。那熔煉的黃金耀眼奪目,如雪煌煌,彷彿是從太陽中心掏出來的一塊。白燈從上方籠罩下來,也被它折射成千萬道了燦燦的金色,不知是不是錯覺,照在人的身上,居然跟真的陽光一樣,使人暖洋洋、薰陶陶的。
這是真貨嗎?
謝凝心頭浮現好多個大大的問號。
這是什麼時候出土的文物啊,這麼轟動的外表,不可能沒被媒體報道過吧?而且,假如這是真貨,那展覽成本也太大了些,前面的亞歷山大圖書館草圖,還有陶杯胸像之類全是仿品,到這就是真貨了?
可是,它要不是真貨,仿品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他百般困惑,試圖拿起手機,好好地拍上兩張。然而,這個名為“金冊”的文物,無論如何也不讓他拍得全貌,怎麼調整亮度光線,拍出來的實物都像是一面在白晝過度曝光的鏡子,閃得刺眼。
謝凝轉來轉去,試圖在展板上看到金冊相關的介紹,依舊沒能得逞,不知是工作人員忘了還是怎麼著,展臺旁邊空無一物,只有四面圍欄,偏偏大家全都無知無覺,只顧圍著金冊,熱切地贊嘆它的華美。
黃金是人永恆的心魔,這話說得真是不錯。
邪門了……
謝凝想跟舍友說說這件異常的怪事,但旁邊已經擠得水洩不通,人群摩肩接踵,不要說兩隻手打字,就是一隻手伸出去講電話,也成了件折磨人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