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調侃了這一句,卻不見謝凝回答,不由抬起頭,順著謝凝注目的方向一看。
舍友也不吭聲了,他盯了一會,嘆了口氣。
“小天才嘛,”他聳聳肩,“老天爺塞飯吃,我等凡人是夠不上的啦……”
他用胳膊肘搗搗謝凝,“別看了,先吃飯吧,你那個垃圾食品是墊不飽肚子的,快。”
聽到他的話,謝凝的肚子裡猶如梗了塊熱炭,他勉強笑了一下,低聲道:“謝謝,我等會把錢轉給你。”
他們在畫室裡湊合完了晚飯,等到距離宿舍樓鎖門還差半個小時,才起來活動身體,收拾畫具。
謝凝有點無精打採的,填飽了肚子之後,也沒能趕多少進度。晚上風大,他們裹好外套,不慌不忙地順著小路走回去。
“你咋啦?”舍友問,“剛看你就蔫蔫的,你家裡又打電話催你了?”
謝凝扯一下嘴角,沒扯成功。
“不是,”他低聲說,“家裡……催歸催,沒真的給我很多壓力。”
“也是,”舍友點點頭,“純藝這塊,就業本來就難,咱們才大三,催有什麼用……那你咋回事?”
謝凝苦笑了一聲,含混道:“就是……就是看到何沐瑤……”
“小天才?”舍友大驚失色,“怎麼,你、你不會暗戀她吧?”
謝凝:“……”
謝凝面無表情:“首先,我是男同。”
“我就開個玩笑,”舍友一縮脖子,“知道你不可能暗戀她。那怎麼了?”
“她畫得太好了,”謝凝輕聲說,“我很羨慕……她的天賦。”
將他的情緒形容為羨慕,未免輕描淡寫了點。那種強烈的焦慮與不甘,彙聚成翻湧不休的煩躁,好像一條毒液豐沛的蛇,沉沉纏在心頭,時不時張開嘴,便要燒灼他的神志。
嫉妒,他在心裡說,我嫉妒她,還有她那樣的人。
“嗨,”舍友一揮手,“這有什麼的,我也羨慕啊,她要畢業了,肯定不會去義烏畫複制油畫,再加上又是教授最喜歡的學生,稍微運作一下,說不定就去首都的畫廊圈子發展了。”
“我……”謝凝張了張嘴,“我就是受不了這個。”
舍友沒說話,他艱難地斟酌措辭:“我家裡……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家裡就沒要求我做過什麼,我沒做過一次飯,家務都是我爺爺奶奶在收拾。他們唯一的期望,是我可以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畢業找個好工作,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晚風蕭蕭,謝凝吸了吸鼻子,說:“後來,我實在喜歡畫畫,不喜歡讀書,他們雖然失望,但也支援我去藝考。我的性取向又是這樣,反正以後是不能結婚生孩子的。上大學讓他們失望,結婚生孩子讓他們失望,然後呢?我就用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能力回報他們嗎?”
舍友嘆氣:“你不能這麼想,日子是給你自己過的。”
“我真羨慕有天賦的人,”謝凝喃喃道,“我一直想,什麼時候才能跟家裡人坦白?後來想通了,不說功成名就,起碼得等到我財務自由,可以讓家裡的生活再上一層樓的時候吧?這樣,我也有底氣一點。”
“這不是贖罪券麼,”舍友一針見血,“你想用你的成功,贖買家裡人的原諒。”
謝凝的眼神很苦澀,他們走上樓梯,拿鑰匙開門。
“所以我羨慕何沐瑤,”他說,“也羨慕跟她一樣的人。”
舍友皺眉咋舌:“天底下的能人太多了!你總要拿自己跟他們比,要嫉妒,要羨慕,哪兒嫉妒羨慕得完?放過你自己吧,兄弟。”
謝凝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道理是道理,生活是生活,否則大部分的人也不會“知道那麼多道理,仍然過不好這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