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著頭:“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比天上和地下的差距還要大。我孤身一人,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填平這個天坑,你的喜愛,究竟是出於對珍視事物的喜愛,還是把我看作同類的喜愛……我分不出,也不想分。”
“就讓我們保持合作者的關系吧,”顧星橋說,“簡單清爽,對我們都有好處。”
第一次,天淵的臉上出現了近乎倉皇的神情。
“可你是我見過最明亮,最美麗的靈魂……”
“那你的設計師呢?”顧星橋反問,“能夠使你誕生,他們跟展現了神跡的人沒什麼兩樣。可是你仍然看不起他們,覺得自己要比你的創作者更加優越。我自認無法與他們比肩。話說回來,你對我的喜歡,是不是也有寂寞的原因?”
過去,天淵會為他的理智感到目眩神迷,可是此時此刻,面對顧星橋的剖析,他只覺得惶惶不安。
“我是天淵,我的學習能力不容小覷,”天淵保持著鎮定的表象,實際上,他的氣息開始紊亂,核心模組的顫動同時開始失去控制,“難道你不能給我成長的機會嗎?”
“……別說了。”顧星橋低下頭,“打住吧,好嗎?再說下去,也只能是一團亂麻。”
天淵默默地閉上了嘴唇,他想向前走,跟在青年身後,然而外骨骼卻不知所措地點岔了位置,使他的身體不穩地顛簸了一下。
回程的路上,他們保持寂靜,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
顧星橋坐在自己的房間裡。
他沒有出去,天淵也沒有進來。這幾天,他中斷了訓練室的課程,只是待在房間中傻坐。天淵照舊給他送來一日三餐,顧星橋吃著,總有點食不下咽的意思。
是我那天說得重了嗎?
他在心中反省,可是,如果不把話說開,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會變得糾纏不清、黏黏糊糊,就像一團和多了水的稀面……就像過去的他和西塞爾。
顧星橋無法忍受這一點,因為不平等而衍生出來的畸形關系,他已經受夠了,不想再受一次。
那麼,什麼時候才能和天淵和解如初?
他心裡清楚,只要他在這裡喊一聲天淵的名字,戰艦的化身便會立刻出現在他的房間裡;同樣的,只要天淵對他開口說話,他亦會馬上跟他坦白自己這些天的心路。
萬事俱備,只差破冰的第一聲。可是,天淵不開口,顧星橋就不吭聲;顧星橋保持沉默,天淵也像隱身了一樣安靜。
這時,房門開啟了,顧星橋放下手裡的閱讀器,看向餐車。
肉排、番茄湯、水果和甜點一應俱全,除了這些以外,上面還有……
顧星橋眉頭微皺。
除了這些,上面還有兩張合起來的紙。
不管食物,顧星橋先拿起那兩張紙,展開。
“我是天淵,見信如晤……”
顧星橋一下閉上了嘴。
這居然是一封信。
他開玩笑嗎,這都什麼年代了,寫信?
想是這麼想,可這畢竟是這幾天來罕有的交流。他幹脆地展開信紙,一句一行地看了下去。
“……在這114個小時的間隙中,我思考了很多事,關於你對我的評價,關於你對不公正的看法。我必須承認,你說的有部分切實,另一部分卻帶有偏見,即便出於我對你的愛慕,和誇贊的必要程式,我也必須直言相告。”
天淵的字跡,就跟他的存在一樣,冰冷而鋒芒外露,每個字元都猶如印刷,規整得不可思議。
“……對不起,我需要對你表示誠摯的,深深的歉意。如你所言,我並未尊重你的生命,也不曾尊重你對死亡的選擇。在你之前,我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來建造被我稱作‘迷宮’的地牢,我對關乎折磨的區域,耗時如此之長,所費力氣如此之大,我從未意識到,這也是一種精神上的扭曲——我確實寂寞,寂寞跟隨了我一千四百多年的時光,即便是我,也無法在它當中保持始終如一的清醒。”
顧星橋接著往下看。
“當然,這聽起來就像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狡辯……再次對你表示歉意。說回你。”
“你是我無法看透的人類,我對你,要麼心領神會,要麼得用長篇大論,來笨拙地描述你最微不足道的邊角。我想,你既然喜愛起源星球的文明,那麼,我就用一首詩歌,來形容我此時對你的意志有何認知:
——本國既沒有自由可爭取,那就去為鄰國的自由戰鬥。去關心希臘、羅馬的榮耀,為這番事業斷頭。為人類奮戰是遊俠騎士之義,報答常同樣高貴;那就為自由而戰吧!無論何時,飲彈,絞死,或受封。”
“你的光彩,就使你成為了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