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橋下意識抓到手裡,翻過來一看——
一隻黑黃相間的,沉甸甸的大胖蜜蜂,正仰面躺在他的手心裡,與他動也不動地對視。
顧星橋:“……”
顧星橋急忙張開五指,向上託了託,示意自己沒有別的意思,你趕緊走吧。
蜜蜂等了半天,不見他有別的動作,遂慢吞吞地翻了個身,擰著胖胖的毛屁股,晃晃悠悠地飛遠了。
這下,他可發現新天地了。顧星橋拋棄了先前的大蝴蝶,專而躡手躡腳地跟在蜜蜂後面,想看它到底能往哪飛。跟蹤了一陣,望見蜜蜂左躺躺,右趴趴,又跟幾個同伴碰了碰頭,進行了一番社交活動。
他一路跟著,花海也被他分出了一條鬼鬼祟祟的曲折小徑。期間,他還踩到了一根筆直的光滑樹幹,粗細適宜,非常合手,也欣然撿起來當開路杖。
顧星橋站起來,驚異地望著前方,他終於看到了蜜蜂的老巢。
“喔……”他握著一根樹枝,從花田中直起腰來,“這麼大的蜂巢,人住都夠了……”
這是實話,一個圓形的巨大巢室,猶如一座獨棟的別墅,壘在花田的邊上,先前那樣胖大的蜜蜂就在其中進進出出。他驀地意識到,天淵在做飯時用到的蜂蜜,産出地是不是就在這裡?
此刻想起天淵,顧星橋心頭就是一虛,有種如夢方醒的感覺。
只能說,太空中的花田太有迷惑性了,就像大海底的旅館,天空上的麥田一樣,有種時空倒錯的迷惑性,很容易就能讓人暫時忘記身邊的現實。
自己這又追蝴蝶,又跟蹤蜜蜂的幼稚行為,他沒有看到吧……?
顧星橋頗有幾分赧然地轉頭,瞄了眼天淵的方向。
隔著太遠的距離,天淵的身影就像一粒濃縮的白點,顧星橋自欺欺人,就當他沒看見了,繼續蹲回去,全神貫注地盯著蜜蜂的一舉一動。
天淵揹著手,面無表情地把全程錄影拖進名為“顧星橋”的檔案空間。
他心口的電流無序混亂,擾得他無法安寧,但這不是不好的安寧,而是……
天淵疾速匹配自己的詞彙庫,想要挑選出一個恰當的詞彙,來形容自己當下的情況,可總是無果。
看到顧星橋試探性地抓向那隻蝴蝶,又凝視手掌裡的蜂子,完全不複往常不茍言笑的冷淡模樣,天淵又新奇,又失措,彷彿無意間看到了寶石的另一面,有著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光華。
他的核心震動發熱,並且那熱量同時混雜地傳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任意器官。他的身體既癢且麻,一種咕嘟作響的沖動,毛絨絨地醞釀在他的胸膛裡。
溫暖的感覺,甚至傳遞到了他的唇角,使他很想露出一個笑來。
於是,天淵真的笑了。
他生疏地彎起嘴唇,只是臉孔上半部分的肌肉紋絲不動,給他的笑容蒙上了一層恐怖電影的驚悚色彩。
我要如何記錄這種身體反應?
隔著長遠的距離,他的瞳孔精準鎖定了顧星橋的一舉一動,在青年身邊,蜜蜂嗡嗡、彩蝶飛舞……天淵忽然就轉向了那些成群結隊的蝴蝶。
蝴蝶,機械生命想,我明白了。
看著他,我的肚子裡就像有一百隻蝴蝶在飛。
與此同時,詞彙庫清聲一叮,為他匹配了這個譬喻的含義。
這個比喻通常用來形容忐忑……我不忐忑;
形容七上八下的心慌……我不心慌,不,我有點心慌,但不是廣義上的心慌;
後來,也衍生出因暗戀而心動的感受……
天淵的眼瞳猝然一凝,瀑布般的資料流,同時産生了片刻的中斷。
心動,暗戀?
我不……我,暗戀——對一個個體心存愛慕或者好感,但未曾透過言語表達的心理狀態。愛慕——被一個個體吸引之後,所産生的具有強烈表現力的情感。
我、愛慕?
這一刻,天淵像是宕機了,他可以理解人類的許多情感,譬如仇恨,譬如快樂,譬如憂傷或是愛,可他從來沒有做出過“我會愛慕人類”的設想,這不合……!
“……不,這符合邏輯。”天淵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能感到生氣,感到得意,那我理應也可以朝某個物件産生愛慕的情感。這符合邏輯。”
頃刻間,症結暴露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這段時日的反常表現,統統有了合理的解釋。
因為我喜愛他,所以我才對他如此與眾不同。我將他的許可權提升為合作者,願意將智庫中的資源與他共享,我注視他、分析他、挨近他,他的反抗會讓我憤怒,而引起他的快樂,又會讓我覺得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