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馬們集體瞳孔地震了。
不愧是首領,何等的老奸巨猾!確實,它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馬是站著睡的,可人類是躺著睡的啊,不管休不休息,它們完全可以先貼上去再說啊!
馬群虎視眈眈地望著另一邊的位置,很快就在洞窟裡你踹我一下,我咬你一口的打起來了。趁這個機會,災變鼓起勇氣,偷偷地跑上前,“轟隆”一聲,臥倒在地。
洞窟寂靜無聲,災變把鼻子埋在餘夢洲的枕頭邊,甕聲甕氣地說:“先、先到先得。”
首領在這鎮著,馬群縱有再多不滿,也只好先嚥到肚子裡。餘夢洲聽它們啪嗒啪嗒地吹著嘴皮子,小聲地罵罵咧咧,只覺得好笑。
要是在空地上栽種貓薄荷,用不了一天,它周圍就能橫七豎八地躺上一地貓,餘夢洲現在也面臨著這個情況。不過,因為魔馬的體型過大,身上的鞍韉也猙獰嶙峋,它們到底沒有捱得太近,唯有先圍著人類趴倒一圈。
洞窟徹底暗了下去,就連魔馬身上的烈火也停止了燃燒的趨勢,無邊的黑夜裡,僅剩下高低起伏的呼吸聲。
餘夢洲墊在軟得不像話的枕頭上,和馬群生活的這些天,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它們身上的金屬、血和硫磺的氣味,也許人就是適應性這麼強的生物,在確定自己是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無論周遭環境有多麼惡劣,都能夠放心入睡……
寂靜中,他的臉側忽然感受到法爾刻溫柔,但是灼熱的吐息。
“明天,我們要去挑選一點物資,”法爾刻的聲音又小又輕,近乎耳語,“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餘夢洲翻了個身,轉向它,鼻尖不慎擦過魔馬的柔軟的鼻端,令它渾身一僵。
“我不知道,”餘夢洲用氣音悄悄地說,周圍那麼安靜,他盡量不讓周圍的馬匹聽見,“但是我真的很想洗澡……”
法爾刻抬起頭,將鼻子輕輕埋進人類的頸窩嗅了嗅,它的本意是想聞聞人類身上的味道,告訴他不髒,但它失策了。這實際上是一個錯誤到極點的舉動——魔馬的嗅覺何等靈敏,法爾刻之前從未離他這麼近過,此刻,它貼著人類的肌膚,鼻腔充滿了他的氣息,蓬鬆如雲,帶著鹽粒的微鹹,以及另一種充滿生機的芬芳,香得它骨頭發疼,靈魂也饑餓地抽搐著,彷彿有火焰在它的血管中舔舐,要把它活活燒死。
它停頓了太久,餘夢洲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鼻樑,小聲問:“法爾刻?”
“……你身上不髒,”法爾刻啞聲說,“只是……非常香。”
餘夢洲不由得失笑:“哪來的香啊,是你聞慣了硫磺味而已。”
眼看法爾刻仍然固執地依偎在他的肩頸側,喉嚨裡發出戀戀不捨的呼嚕聲,餘夢洲便伸手上去,摸到它堅硬鋒利的犄角,按著推了推。
“好啦好啦,”餘夢洲哄道,“先睡覺吧。”
推的人不覺得怎麼樣,法爾刻的呼吸卻一下凝滯了。
和表象展示出的不同,惡魔的犄角,其實是非常敏感的器官,也是榮辱的象徵。冒然觸碰一隻魔物的犄角,可能被視為意圖挑釁的奇恥大辱,也有可能被視為大膽兇猛的求歡前奏……無論如何,犄角上密佈的觸覺神經,甚至可以直接感知到觸碰者的靈魂,與對方短暫地神魂相連。
黑暗中,餘夢洲的手掌只是麻了片刻,然而,魔馬的大腦都為這過度的刺激宕機了,人類的手掌比最細膩昂貴的天鵝絨還要柔軟,而他的靈魂……
——他的靈魂像一個最美的幻夢,要把惡魔戰馬的鋼筋鐵骨也融化成一灘黏糊糊的、只知快樂為何物的小水窪。它的心靈深處,那種永不止息的怒火亦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火焰,極度渴望的火焰。
馬群的首領暫時失去了言語功能,它驟然癱軟,如果不是堅硬的馬具支撐著它,它此刻會像一塊坍塌的山峰,在巨震中轟然倒地,再也動彈不得。
“法爾刻?”餘夢洲察覺到它在劇烈地打著抖,趕忙小聲發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渾然不覺地把手從犄角上挪開,轉而去摸它的眼睛:“喂,還好嗎?”
“我……我沒事……”宛如一個重得空氣的溺水之人,法爾刻顫抖著長長吸氣、吐息,此時此刻,它的心情異樣矛盾,它不知是該哀求人類再碰碰它的犄角,還是該告誡人類,惡魔的利角是不可隨意觸控的禁區,“我……明天再告訴你,今天太晚了……你該睡覺了。”
說完這句話,它完全失去了平日的老成持重,近乎慌亂地把頭偏過去,不敢再看餘夢洲一眼。
餘夢洲屬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困惑地睡正了,又聽見旁邊的災變偷偷說:“我聽見你跟首領說悄、悄悄話了……”
餘夢洲:“……”
梅開二度,餘夢洲再轉過去,也學著它偷偷摸摸的語氣,說:“好吧,現在我也跟你說悄悄話啦。”
災變把腦袋藏在蜷起來的馬腿後面,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真好呀,”它小聲說,“都不、不笑話我的口、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