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薩迦如約離開了神殿。臨走前,他將島嶼重重看護起來,沒有他的允許,裡不得出,外不得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才動身前往新神的宮室。
海獺們在大兄的保護下盡情嬉戲打鬧,抓取海底的食物,趴在礁石上享用。但他們不知道,天空中早有惡意窺視的眼睛,正忌憚地盯著此處。
雲池挪動火把,看到眾多新神圍攏在雲端之上,對下方的景象評頭論足。
“原來高高在上,自持資歷的舊神,也不過是畜牲的出身呀。”
“即便是這樣,還有大批的信徒不肯放棄,誓要追隨它們……”
“就因為這群畜牲,我們的神職還是不完整的。可惜,等到第二代的主神也交還了神權,它們就什麼都不是了!”
“第二代的主神?哈哈,脫掉那張皮囊,不會也是這副笨拙的模樣吧?像這樣,就只配做我的箭下獵物……”
在諸多的惡言惡語中,唯有和平的女神不曾插話,她看到了同胞身上蠢蠢欲動的戰爭氣息,心存不忍,卻又無法違抗她的兄弟姊妹,因此一聲不吭地調轉雲頭,拉著財富之神的手,悄悄退出了這次聚會。
另一邊,薩迦也與新生的海神達成了協議,他要保留庇護家庭的神職,新一代的主神亦對著陀涅拉的鵝河,發誓會與舊神友好相處。
雲池稍微移開了火把,錯開目光。明明已經知道了結局,到了最終揭曉的時刻,他卻依然不敢旁觀這過於生動的真相。
新生的海神接過舊神的權與力,那一刻,他終歸完全掌控了冰海,也間接削弱了薩迦留下的屏障。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的朋友!我一定要留你在此赴宴,”海神爽朗地說,“你會因為你的正確選擇,而獲得慷慨的回報的!”
發現了破綻的新神猶如渴血的兇鷹,長久的齟齬和抵觸,被輕蔑、仇視與貪婪點燃的火焰熊熊流淌在他們的血管裡。和平女神不曾想到,她因不忍而離去,留下的卻是名為“好戰”的導火索。
新神一擁而下,狩獵之神搶先吹響了圍捕的號角,舊神措手不及,疏於防守,被殘忍地屠宰於他們作為家園的宮室與海岸,他們呼喚著薩迦的名字,死前發出的慘嚎傳遍大海,金血遍流,將水面都染成了絕望的霞色。
經此一役,第三代的新神終於如願以償,完全收回了他們應有的實權與職階,並且得益頗豐,滿載著剝下的皮毛而歸。
神就一定是完美無缺、永不出錯的嗎?
並非如此,因為人類也不過是參照著神明而創造出的生靈,神的愛恨慾望,其實上更甚人類百倍,而他們做錯一件事的後果,亦要比人類嚴重百倍。
酒宴上,薩迦坐立難安,驚懼莫名,彷彿冥冥中有什麼令他也感到恐怖的大事發生了。他想離開,然而新生的海神固執地攔著他,一味地命令絕色的侍女為他斟酒。
在天穹遊蕩的西風看到了這幕慘劇,並且知道剩下三方的風神也參與到其中,他終歸不忍昔日強盛的舊神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偷偷潛入宴會,將這個訊息告訴了薩迦。
雲池顫抖地吐出一口氣。
壁畫上的薩迦,又變成那個他熟悉的,有圓耳朵和毛手掌的大白海獺了,然而這次,薩迦卻不是為了表現自己的可愛才展露這個形態的——他捏碎金盃,掀翻宴席,那巨大的身形,徹底撐開了華麗的海底神宮。戰鬥很快就有了結果,薩迦生生撕爛了新神的身軀,將他吞進肚腹,暴虐地結束了第三代主神的統治。
他狂奔著回到海獺們居住的島嶼,在混合著海水的血中收起家人的屍骨,把他們遍體鱗傷的身軀緊緊抱在胸前,悔恨悲慟,嚎啕痛哭。
他錯信了新神的誓言,以為現在仍然是太古的時代,無論人或神都遵照蠻荒質樸的規矩,承諾了什麼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流幹身上最後一滴血也要做到……但其實他們的世界早就逝去了啊,跟著他們這些日益老去的舊神一同逝去了。
薩迦淌著血一般的淚,在雲端追上了第一個自覺不妙,瘋狂逃竄的狩獵之神,扯碎了他的身體,其後的戰神和血神亦未能倖免。春夏秋神的殘軀落入大海,東南北風的骨肉拋向火山,有名之神哀嚎,無名之神求饒……雲池幾乎要認不出他的大海獺原本是什麼模樣了,太陽懼怕地避入太虛,月亮也沉默地藏在海底,諸星同時哀哀悲泣,祈禱薩迦的寬恕和諒解。
沒有一束光膽敢穿透這樣的黑暗,也沒有一個倖存的神明敢於探出頭來,替他的同胞聲討。世間浸透神血,冬神因沉眠而逃過一劫,和平與財富則保護著若幹無知的新神,戰戰兢兢地躲在神宮;西風自知闖了大禍,亦上到無垠的虛空,去向母神懺悔自身的罪過。
眼看第三代的眾神即將被屠戮殆盡,伊爾瑪終於出現了。
壁畫上,顯示出創世少女的身形,她頭戴金光,對著渾身血汙,瘋狂如魔的薩迦,嘆了三口氣。
第一口氣,她說:“薩迦,凡人的靈魂,自有地底的陀涅拉看管,但神明的精魂,卻是我也不能挽回的。你的親族無法複生,這是既定的事實,因為‘死亡’的概念,與‘誕生’一樣古老,且不可違抗。”
第二口氣,她說:“第三代的新神不守諾言,因此,也自當遵照祂們的諾言走向滅亡,這是我所允許的,而非你的罪責!”
第三口氣,她說:“你的親族已經逝去,但我可以為你稍作補償。你一直不曾有過妻子,我便為你許下預言:終有一日,你會找到自己的一生摯愛,並且為著保險的緣故,你的摯愛將從人族中誕生,這樣,即便是死亡,也不得使你們分離。”
雲池:“?”
這說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