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說不打緊,“政老爺剛回家鄉,只怕有的是人情要打點,元妃娘娘和璉二奶奶、寶二爺能記掛著我,我心裡已經很滿足了……”她嘆了口氣,“再說,人各有命,若是萬歲爺當真發了聖旨,只怕請大羅神仙到場都不管用。“
她這話是真心認為賈府和元妃幫不上忙,也多少存了些自怨自艾的意思,穿越過來已經十多年了,從前看過的那些清穿劇提醒著她,茫茫人海走一遭,質本潔來還潔去,或許一覺醒來,又回到處處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美好二十一世紀。
何況,眼下她想見的,只有那一個人。
到了二更天的時候,那個熟悉的影子踩著月光來了。
皂靴足底踏在青磚上,一聲聲的,很是利落敞亮,只是他向來不疾不徐,這次腳步聲卻是又急又快。
“妙玉?妙玉?歇下了嗎?”
她聽見他喚她,於是忙趁著他開小門板上銅鎖的功夫支起身來,理了理整發,抿了下幹涸的唇角,換上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十三爺,我在這兒呢。”
門板被推開,濃金的燭光猛地灌進來,照得偏殿恍若白晝,撞入妙玉眼簾的,是胤祥那張焦急的眼。
他目光流連,定定看了她半晌,分別不過才十來天,卻彷彿十年沒見。
妙玉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頭發是整齊的,唇邊沒有起皮,只是身上的衣服還是在船上還的那一套,雖然用幹淨的水和手巾抹過身體,只怕多少還是留了汗水塵土味。
胤祥眼中起了霧,但也沒多寒暄。兩人心裡都明白,多少好聽得語言在此刻都是無濟於事,他垂下眼,衣料窸窣了一陣,然後拿了個小包袱遞過來,“綠杯給你拿了兩件換洗衣服。”
妙玉接過來,見是兩件小衣,不由鬆了口氣,能換上幹淨內衣比什麼撫慰都舒坦。
胤祥接著說:“早上汗阿瑪便宣你阿瑪.….…兆佳尚書進宮了,我向小郭公公打聽著,兆佳尚書一口咬定你是他和鄭夫人的養女,當然,這本來也就是事實,但是….…”
他眉心微微一蹙,像是有根針懸在那兒似的,“但是翰林院裡有兩個編修官,出自績溪胡氏一族,約是被八哥他們收買了,向汗阿瑪遞了摺子,稱你的生母胡夫人參與江南貪汙案。”
“十幾年前的案子,況且我娘那時已經嫁到了常家,如何能有幹系?”妙玉有些憤懣。
“八哥和他麾下的那幾個大臣一直在向萬歲爺遞摺子,鬧得他老人家頭痛不已,眼下只能先派人去查,四哥已經託人去江南打點上了,雖然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放你出來,好在清者自清,如果八哥他們要做手腳,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妙玉瞅了他一眼,他看起來很誠懇,只不過那四大爺未必樂意,於是她問:“萬一你四哥不想蹚渾水呢?”
“我去求汗阿瑪,”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清淩淩的眼望過來,“這十三皇子我不做了,也要帶你離開這裡。”
那一瞬間,妙玉必須得承認,自己很是動心。
”……我眼下還是能撐一撐的,”她彎了彎唇,舉起茜雪送來的毛氈毯和銅手爐,又端起宗人府送的晚飯給他看,“就是吃的不大行,聞起來都有些餿了。”
胤祥幽深的眼眸在火光暗處顫動,猛地放下火摺子,在懷裡摸了兩下,摸出一塊油紙包著的糕點,塞到妙玉手上。
那油紙外還帶著他的體溫,妙玉開啟來啃了一口,除了甜味什麼也嘗不出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好在此處昏暗,胤祥也看不見。
“晌午四哥給的鵝梨餅子,”他聲音很低,似乎在勉力微笑,“正好剩了兩塊,你快墊一墊吧,明兒我讓燕小進送點好吃的過來,你想吃什麼?菠菜三脆羮還是姜絲炸鵪鶉?或者是你先前做過的羊肉簽子?”
妙玉來不及回答,先三兩口吃完,“嗯”了兩聲,方拿袖角揩去眼淚,裝模作樣地擦了擦嘴。
轉過頭來一看,門外那人眼睛紅得厲害,就連肩頭也在微微顫動。
“都怪我,”他默然了一會,“如果不是我在查的織造局案子觸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也不會這般對付你。”
妙玉幽幽嘆了口氣,“十三爺這話就見外了,你我夫妻一體,有什麼怪不怪的,他們下絆子是遲早的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