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還不能登車,要等吉時呢,天已經慢慢亮了,妙玉伸著脖子張望,站在此處兒的事黑壓壓一大群宮眷,有萬歲爺的後宮嬪妃,也有阿哥和親王的福晉們,平日裡最是嘰嘰喳喳的一群人,此刻卻一點兒說話聲響都聽不見。
淡紅的陽光從宮牆上頭升起來了,照亮了渴睡人的眼,夾道最前頭,能看見幾個騎在馬背上的身影,其中有個格外清俊的,大概就是十三爺。
忽然聽得遠處“啪”地一聲,是劈裂空氣一樣的脆響,然後是無數的小跑聲和擊掌聲傳過來,妙玉還懵著,就看見站在前頭的女眷們都上了車,架馬車的小太監扭過頭對她說:“十三福晉,吉時到了,響鞭為令,您快請吧,莫耽誤了行程。”
原來方才的的響聲是甩鞭子發出來的,這得多大的勁兒啊!妙玉琢磨著進了馬車,車輪一響,就這麼顛兒顛兒地出了紫禁城。
打起簾子往外看,就像那次她從弘慈廣濟寺出來見到的皇家儀仗一樣,途徑的地方都掃了路,地上灑清水,大概是怕百姓沖撞了天顏,馬路兩邊都鋪設著黃幔子,隱約能看見地上跪滿了百姓。
她在京中幾近一年,從牟尼庵中帶發修行的居士,到十三阿哥的嫡福晉,白雲蒼狗,世事浮沉,努力睜大了眼辨認,勉強也算認得紫禁城的大街,想瞧一眼寧榮二府、大觀園的書院和最先落腳的牟尼院,可惜馬車走得飛快,除了衚衕中的那枝老紅梅樹外,什麼她都沒看清,就一閃而過了。
駕車的小太監是內務府撥過來的,姓李,年紀不大,妙玉讓綠杯給他遞了茶水糕點,大概是頭一回跟這麼和藹的主子,倒顯出個話嘮貧嘴的本性來,沒說兩句就和妙玉綠杯混熟了,沒大沒小起來,壓著聲跟車內的兩個美人姐姐傳授心得:“出了紫禁城,全由東北方向走,在古北口出長城,要走五六天才能到熱河呢!”
“那我們這幾天都住在車上麼?”綠杯很驚訝地問,“還是搭帳篷?”
“若是萬歲爺帶著阿哥們出行,倒也會走山林搭帳篷住,畢竟不想打擾老百姓嘛,”小李公公嘖了嘖嘴,絮絮叨叨地說,“不過這一回可不同,這麼多嬪妃福晉呢,住帳篷多少不方便的……第一天要到兩間房,那可不是兩個房間啊,是那個地方的名字叫兩間房,第二天到鞍子嶺,第三天到化魚溝,第四天到喀喇河屯,第五天到熱河行宮,如果要去打獵,還得北上,經過蘭旗營、波羅河屯和唐三營,過了唐三營,才是木蘭圍場呢。”[1]
妙玉“啊”了一聲,怪到見不著賈府和牟尼院,這兩處都在西南角上,他們這一路是背道而馳。
馬車裡其實很寬敞,比她日常出行的軟轎舒適不少,綠杯怕她無聊,提前準備了好些戲本子和雙陸象棋,綢緞引枕堆成了一個舒適的角落,換上軟底的繡鞋,左手一杯茶,右手一塊點心,簡直堪比飛機頭等艙。
就這麼歪著,等到出了京城,路上就沒什麼人了,林間大道上安靜得只能聽見馬蹄聲和啁啾鳥鳴。走到下午時佇列卻忽然停了,一下子將打盹的妙玉驚醒,可是到歇腳的地方了麼?
打了簾子往外看,卻只是一處尋常的山谷景緻,小河流波光粼粼,碎石子堆了滿地。
“小李公公,出什麼事了?”綠杯探出半個身子問。
“奴才也不知道,”小李公公搖著頭,“要不奴才上前頭打聽打聽去?”
“悄悄過去,別驚動旁人。”妙玉叮囑一番。
小李公公一會兒就扒開人群回來了,撐著木板扭身兒爬上車,綠杯看他跑得氣喘籲籲地,忙倒了茶給他。
“倒也沒什麼,路上遇到一個大喇嘛,”小李公公抿著茶說,“若是尋常大喇嘛倒罷了,這位偏偏是先帝爺請過來的,說來這樣高壽,怕也是位得道高僧……可咱們萬歲爺不論別的,頭一樣最厭惡這些佛門裡的人,和尚尼姑大喇嘛,在他看來都是歪門邪道!”
妙玉和綠杯換了個眼色,綠杯低著嗓子問:“萬歲爺討厭佛道?”
“先帝爺最是好佛啊,險些削發出家為僧,福晉主子竟不知麼?”小李公公神神秘秘地說,“從前宮裡的禪師喇嘛們,在當今聖上登基後,都被趕出宮啦!”
順治那個戀愛腦啊,為了美人董鄂妃,連江山都不要了,要死要活要出家當和尚的,這些妙玉當然知道,但沒想到順治這一鬧,鬧得兒子康熙創傷後應激障礙了。
小李公公繼續說:“後來啊,宮裡頭各殿的小佛堂都被撤去了,哦,我聽我幹爹說,只有一個例外,不過那人早就不在宮裡了,只怕說了你們也不知道。”
“是誰啊,別賣關子了!”綠杯捶他一拳,好奇心正盛。
小李公公清了清嗓子,“這也沒什麼要保密的,蘇麻喇姑,知道吧?孝莊文太皇太後跟前的大嬤嬤,連萬歲爺都要叫一聲額涅的,她要禮佛,自然沒人敢攔著,慈寧宮裡的小佛堂,就是為了蘇麻喇姑大嬤嬤保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