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吐了口氣,和胤祥欣喜地對望一眼,“夠了!五百人便夠了!”
年羹堯的到來無疑給江南之行開了個好頭,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不那麼一帆風順,在揚州行館安頓下來後,按照計劃,由胤禛先去各鹽商處試探口風,而胤祥則換了身更尋常的粗袍,去市井裡轉一圈,體察體察民情。
七月裡的天,就算揚州道旁栽滿了柳樹,也走出一身熱汗來。胤祥一身荼白素袍,快步走在瘦西湖畔,這處並不很大,但勝在景色很好,有千年老樹,還有百年老橋,那些富戶和鹽商看起來過得很是滋潤,個園何園西園內處處笙歌,棲靈寺裡香火鼎盛,個個穿金戴玉,攜一大票煊赫的隨從。
荷花開得很絢爛,點絳唇、粉玲瓏、小碧臺,沿著九曲池至熙春臺,他在市口最好的一間茶樓坐了片刻,聽四周茶客絮語,似乎在這銷金窩中,人人守著和美安生的小日子,無人為近在身邊的河患擔憂,更無人願意捐出賑災銀款。
胤祥皺著眉頭回到行館,胤禛已經回來了,比胤祥臉上的憂色更甚。兄弟二人沉默著走進一間耳房,屏退左右,胤禛方問道:“如何?”
胤祥說不大妙,“怕是要不來多少銀子了。”
胤禛嘆口氣,“如今江南所有的富戶鹽商都在賈雨村手上,他從林如海手中接了任後,為了擺脫金陵四大家族和寧榮二府的控制,竟然向胤禟投了誠!”
“九哥?”胤祥感覺到事態不妙,“他是八哥的人!”
“是啊,太子爺和八弟如今是明面上兩個最大的派系,你我二人在外人看來卻是實實在在的太子黨,這江南鹽商能有幾人聽你我號令?”
糟糕的事態一路發展到了公堂之上,當胤禛試圖透過揚州知府來籌款時,城裡幾個最得權勢的鹽商恁地目中無人,竟絲毫不將雍親王和十三阿哥放在眼裡,當著知府的面,將場面話說的冠冕堂皇,私下裡卻悄悄串連好了,每人只捐出二百兩白銀,用來搪塞他們這兩個欽差大臣。
“一人二百兩,合著全城的捐款加起來,連一個小河堤都修不了?”到了晚上,胤禛從揚州知府處回來,告訴這個訊息時,胤祥險些將手中茶碗擲碎。
“十三弟,何況是你,就連我也差點沒法在知府坐下去了,”胤禛也氣得不輕,“老九平日裡荒唐倒罷了,可這事關賑災的銀錢,會出人命的!”
胤祥這時倒沉下起來,略一琢磨,“四哥,江南鹽務積弊,萬歲爺能不知道?我想他派你我二人做這個欽差,大概也存有試探之意,這錢咱們必須得要到,而且要做的漂亮,讓八哥九哥挑不出錯來。”
胤禛摸了摸頭說有理,“看來如今只能智取了,我方才回來路上粗略想了法子,引災民入城,發動百姓倒逼鹽商捐糧捐錢,只可惜災區離此地太遠,倒是顯得刻意了。”
“還是得擒賊先擒王。”兩人沉默片刻,胤祥忽然說,“歸根結底,還是八哥要花銀子籠絡朝臣,但八哥我們動不了,只能動賈雨村了。”
“是啊,”胤禛略一怔,詫異於十三弟的膽色,“既然動不了老八老九,那麼只能從賈雨村處著手了,今日夜已深了,你也早些休息,我們明日再想想辦法吧。”
燈火繚繞,將兄弟二人相對無言的影子裁在窗紙上。外頭傳來沉穩的敲門聲,是燕小進,躬身鵠立著,手裡拿了一張雪浪紙疊成的信箋,棕紅色的封口漆在燭光下一閃。
“是福晉的信,”燕小進猶疑了一下,雙手將信遞過來,“快馬送來的,請十三爺親啟。”
胤祥接過,眼底閃過一絲猶疑,指尖在那封口漆上掠過。
他和福晉並不算相熟,離宮半個多月,如今連她的五官都記不太清楚了,腦中只有一道朦朧的玲瓏白影,一把清冷如水的嗓音,烏濃的睫毛下一閃而過的俏皮眼神,不知端本宮裡出了什麼要事,竟需要她親自動筆寫信寄來。
他慢慢搖頭,企圖將腦中印象搖出去,因為眼下還有那個棘手的爛攤子,需要將全部精力神思灌注其中。
胤禛拍了拍他肩頭,笑道:“老十三,你們夫妻二人感情不錯啊,這信裡難不成是情書麼?”
胤祥頰上閃過一絲羞赧神色,低下頭,沒解釋。
胤禛站起身,理了理袍角袖口,往房外走去,“十三弟盡管看吧,我今兒跑了一天,著實累了,也該回去歇歇了。”
門一關上,胤祥方拆信輕展,燕小進將燭臺拿到眼前,他慢慢看了,然後神色變得極為古怪。
“爺,福晉來信,說的可是與側福晉鬧別扭了?”燕小進察言觀色地問。
胤祥卻皺著眉慢慢搖頭,喃喃疑問道:“她怎知我此刻需要賈雨村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