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裡見過你麼?”胤祥定定望著她,“你的聲音,還有……”
“在弘慈廣濟寺和賈府。”妙玉抬眼看向他,極黑的瞳仁,毫不避諱的坦誠,彷彿能看進他心裡。
“不是……”他猶豫了一下,一個宮女輕手輕腳地走過來,將青瓷茶碗放在案上,他端起來喝了一口,抿去方才突如其來的疑惑。
妙玉無意與他爭辯,她此前一直在姑蘇,哪裡有機會面見皇子呢,端起茶盞抿了口,普通的君山毛尖,但烹茶之水是蒸露,很是清甜。
又沉默了一會,透過菱花隔扇窗,看見奉召的官員魚貫從明間裡出來,梁九功大公公最後掀了簾子,籠著手朝胤祥和妙玉笑道:“十三爺、十三福晉,就等了吧?萬歲爺叫進呢。”
乾清宮的明間極為寬闊,殿內鋪墁金磚,擦洗得發亮,鬥拱上雕樑畫棟,滿是金龍和璽彩畫,妙玉跟在胤祥後面,只看見兩根合抱的大金柱子紙間設了屏,屏前是龍椅寶座,寶座上方懸著那方“正大光明”的匾額。
“胤祥!”西梢間暖閣的書案邊傳出來康熙的聲音。
胤祥和妙玉忙走過去納福行禮,“給汗阿瑪請安。”
“起來吧,”康熙心情很好的樣子,轉著手上的寶石扳指,“昨兒你大婚都還好吧?朕也一直記掛著呢,想著你今天要過來行禮,只是方才河務上來彙報,耽擱了一會。”他又看向妙玉,唇角輕牽了下,“上回大選,朕就覺得兆佳馬爾漢的閨女氣質不俗,倒和老十三你很相配的,真是好一對璧人吶。”
胤祥和妙玉很默契地謝過康熙,之後行阿哥三跪九拜、福晉六肅三跪三拜的大禮,鎏金香爐散發出曼妙的煙氣,康熙似乎並不能看清下頭這對年輕夫妻的疏離,笑呵呵道:“好,很好,如今你娶了福晉,等明年開春,就搬出阿哥所,早日開枝散葉吧。”
妙玉臉騰地紅了,胤祥淡然點頭,“萬歲爺放心。”
這時小郭太監站在檻外報:“萬歲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過來了,說是要報秋日上熱河的行程呢,這會在殿外簷下候著。”
“讓他們進來吧,”康熙略收斂了容色,又向胤祥和妙玉手,“老十三母親早不在了,下回祭陵再去拜吧,你們再去佟佳貴妃那裡行個禮就成了。”
胤祥和妙玉納了個福,卻行退了出來。
那三個皇子也走到明間了,為首的就是傳說中的八賢王胤禩,略年長些,眉間有了懸針紋,生得一表人才,溫潤如玉,跟在後面的兩人,一個身形寬肥,肚子圓滾滾地凸出來,將馬褂頂起,大概是她差點嫁過去的九阿哥胤禟,還有一位阿哥,相貌平平,但穿得很貴氣。
這三位皇子顯然都對胤祥不怎麼吃勁,沒祝賀弟弟新婚也就罷了,反而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
胤祥似乎早習慣了這種冷淡,目不斜視地帶著妙玉往外走。
唉,妙玉心裡不由嘆息,十三爺也難,畢竟皇子多是子憑母貴,他母親走得早,除了曾經的太子和如今的四哥,哪個拿正眼瞧過他,皇帝偶爾誇他兩句,反倒成了被記恨的原罪了。
她心裡這麼琢磨著,跟著胤祥往丹陛下走,還沒走到廣場上,就聽見身後乾清宮上頭傳出好大的一聲巨響,初夏的天氣說陰就陰了,緊跟著頭頂上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子眼看就要砸到身上。
手腕被人一拉,胤祥攬著她,飛快地跑到最近一處廊廡底下。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尋兩把傘。”他不容分說地讓她侯在原地,自己頂著滿宮的煙雨,朝乾清宮後的圍房要傘去了。
妙玉有些慌亂地站在那裡,雨粒從重簷邊很急地砸下去,在平闊的殿前廣場上形成一圈圈漣漪,水霧濃重,彷彿什麼都看不清,往胤祥離開的方向望去,人已經走得遠了,一片水天之間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被趕出常家祠堂那天。
還好胤祥很快就回來了,只是人濕透了,石青的吉服被洇成很濃墨一樣的顏色,他自己撐了一把油傘,懷裡還抱著一把竹傘。
細節修長的手指將竹傘送到她眼前,妙玉接過撐開,張了張嘴,“多謝十三爺。”
他點點頭,邁步往南三所走,妙玉跟在後面,此刻突然覺得,其實他並沒有前兩次相見時那麼英俊桀驁,相反,那被淋濕的側顏,卻有些清顏玉骨的脆弱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