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雪年點點頭,她努力忽略前方不遠處鑽頭、針管等恐怖的器具。
但是等真正開始補牙,她才開始意識到,冉雲陽是自己的牙醫,究竟是種怎樣的體驗。
“我們先打麻藥,會有一點疼。”冉雲陽解釋道,接著他可能是想到了之前不太疼的說法,便補充了一句:“只有一點點。”
唐雪年看他手上的針頭,覺得自己的太陽xue開始突突地跳動,但是仍然點點頭,自己在心裡默唸著不疼不疼。
冉雲陽隔著口罩,看了她一會,唐雪年聽他似乎微微嘆了一口氣,接著伸出手來,把她的手從扶手上拿下來,輕輕交疊在她身前。
唐雪年發覺,他的手出乎意料的溫暖,也或許是因為她自己的手太冰涼而産生的溫差對比。
“別怕,當作從前我們一起做練習一樣,你能做到的。”冉雲陽將自己的聲音放輕,語氣帶著對病人的寬慰,甚至有點哄人的溫柔:“嘴巴張開。”
唐雪年轉頭看他,護目鏡有一些反光,讓她沒辦法看清楚他的眼睛。但是她知道,在這鏡片後,是自己最熟悉的一雙眼睛。
冉雲陽的睫毛很長,像是根根分明的羽毛扇,將其中的瞳仁半遮半掩,有一種幽深的視覺感,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但是如果他也看著你,這就是世界上最晴朗的一雙眼睛,沒有陰雲的色彩,他注視著她,絕不會掉過頭去。
針刺的痛感來襲,液體被注射進了牙齦,酸脹感隨之擴散開,但與其同時伴隨著一股草莓的香甜。
這麻藥居然是草莓味的,在此刻,這點細微的甜味起到了極大的安慰。
冉雲陽拿著針筒的手指輕靠在她的下巴處,隔著橡膠手套,傳來若有若無的體溫,使這緊張場景又帶著一些親密感。
唐雪年覺得自己有一些暈眩,雖然不至於暈倒,但是心跳卻逐步開始增加。這麻藥的效果真好,她想,如果自己睡過去了,應該就不會怕了,不過冉雲陽還能給自己鑽牙麼?
但是她終究沒有睡過去,當冉雲陽拿起鑽頭的時候,她心中的恐慌剎那升到了頂點,非常想起身逃跑。然而她後方是椅子,前方是牙醫,並無可逃之處,只能直往後退,緊緊貼在椅子上。
冉雲陽發現了她的退縮,卻認真地用手臂固定住她的頭。
這其實是牙醫的常用動作,為了更好著力。
但是這樣一來,唐雪年卻感到自己頭便直接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太近了,她在心裡大喊,雖然她一直張大著嘴,但這聲吶喊終究沒有發出聲來。心頭的恐懼瞬間便被別的什麼佔據了,這感覺洶湧而陌生,以致於産生了對沖,使得她大腦陡然放空。
停擺了。
但其他知覺卻在細微處漸漸敏銳起來——
比如她放在胸口的手指末端,感知到冉雲陽白大褂後的毛衣紋路,似乎是菱格的,以及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人體微熱的溫度。
離牙醫先生手臂不過數厘米的鼻子,則被一股淡淡柑橘的香氣悄然鑽入,這大概是冉雲陽慣用的沐浴露的味道,跟那晚聞到的一樣。
歸功於這些感官的靈敏度放大,痛覺只能退居其後,也有可能是麻藥起效很快,反正如冉雲陽所說,她確實沒有感知到很多疼痛。
一輪鑽牙結束,她對著椅子旁邊的水池吐出嘴裡的殘渣,又接水漱了漱口,躺回椅子上。雖然沒有想象疼,但是嘴裡殘存的鐵鏽味和半邊麻木的嘴唇,仍然讓她不好受。
冉雲陽等她緩了緩,眉頭終於有松開的跡象,伸出手點點自己的額角。
她不解地看他,於是兩人進行了短暫的不眨眼挑戰。
最後還是冉雲陽先伸出手,把她不安分溜下來的一縷頭發勾到耳後別住。
醫生的強迫症麼,唐雪年看著他的手出神。
在燈光照射下,冉雲陽的手指幾近透明,能看到血管,手指邊緣散發出模糊的光暈,讓她想起從前他給她用手遮太陽的時候。
冉雲陽想不到她腦子裡在漫山跑馬,道:“那我們繼續。”
他又拿起了可怕的電鑽……
“好了。”冉雲陽取下手套,關掉頂燈,唐雪年用舌頭舔了舔那個飽受摧殘的牙齒,觸碰到棉花有些粗糲的質感,那裡不再是一個空洞,被填滿了。
“這兩天飲食要清淡,不要吃辛辣的食物,等會和護士約一下治療的時間。”冉雲陽一邊寫病例,一邊告知注意事項。
唐雪年從椅子上坐起來,應了一聲,因為嘴裡打了麻藥,還有點腫,她的聲音有些甕聲甕氣。
“頭感覺暈麼?”冉雲陽走過來看她。
唐雪年左右晃了晃腦袋,想說她不暈,但是話出口卻成了:“有一點。”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無關緊要的謊,但是看著冉雲陽的眼神,覺得此刻自己應該要有點病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