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他才幽幽地自說自話:“當初被梁家族人趕出來時,我恨不得放把火,燒了他們的房子,來個玉石俱焚。後來遇到一位大哥,他教我,報複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要過得比他更好。你越成功,他就越會不忿;你越快活,他妒忌的心,就像被毒蟲噬咬一般。後來我就厚著臉皮,冒著被人嫌棄的屈辱,跑到人傢俬塾裡旁聽。快餓死了都決不賣身為奴。就是等著有天,找到機會考取功名當大官了,可以找回去,讓那幫折辱過我的人後悔。還要幫養父母查清那場大火的真相。”
聽著眼前這半大少年,為了安慰她,說出的這番話。聲音雖然稚嫩,一字一句說出來,卻頗有些擲地有聲。妙如心裡不禁有些感動。
“我沒什麼,只是覺得很煩。討厭這種拎不清、左右為難的局面。”
“很煩就不要去想了,反正你剛才把話已經說清了。明年我就要參加春闈了。到時若有幸得中,跟哥哥到任上去吧咱們離開這裡,讓他過守著仇人的女兒過一輩子去。”
妙如有些吃驚,原以為他剛認祖歸宗,父親又是士子們的榜樣。明儼對他的認同度應該蠻高的,沒想到,對方竟說出這番話來。
“為什麼?他是你爹爹,捨得離開他嗎?”
“不肯替母親出頭,不顧咱們兄妹的感受,就不是咱們的父親。哥哥只知道,當初還不知是親人時,你就對我們祖孫伸出過援手。”
妙如羞赧地低下頭,解釋道:“其實是受師叔的吩咐,我小時候也受過他的恩惠……”
“反正,咱們不理那些人就得了。舅舅跟我說,沒料到事情會是這樣。本來舅舅打算在學館給他打下手的,現在改變主意了。說我若是過了秋闈,明年打算陪我一道上京趕考去。”
望著他一臉憤青的表情,妙如嘴角微翹,心裡舒坦了多了。至少還有這眼前這人,給她體貼和溫暖,願意跟她站在一起。
她的眸子頓時亮了起來,說道:“哥哥進來吧妙兒有壽禮送給你。”
說著,從衣兜取出個繡花的筆袋,遞給明儼:“這是送給你的,可是我第一次送人親手繡的東西,不準嫌棄哦”
“哥哥也有生辰禮物給你”就著,明儼從隨身的荷包裡,取了一支紫檀木簪來。
上面的雕花甚為精緻,表面打磨得較為光潔,小巧玲瓏,讓人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妙如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了半晌,抬起頭來,眼中有些驚訝。
“你自己雕的?”
“嗯”
“什麼時候學了這門手藝?”
“被梁家人趕出來後,跟著木匠混過一段日子,偷偷學了一些。”
妙如伸過頭來,瞅了瞅他的手指。發現他如竹節般的修長指節上,還有一些傷痕。看那樣子,時間也不算太久,不過,傷口快長攏了。
明儼把手收回身後,訕然地解釋道:“許久沒拿刻刀了,有些手生了。”
“心意到就行了,就是拿塊木頭刻幾句祝詞,妹妹也是喜歡的。更何況這樣精細的刀工呢謝謝你,這是我收到的最寶貴禮物。”
明儼目光灼灼望著她:“咱們以後互相祝賀生辰吧反正在這天,爹爹也沒心情顧上咱們的。”
妙如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走後,在林氏的墓前,林恆育揪住鐘澄的衣領,把他暴揍了一頓。
“你對得住姐姐嗎?當初她吃糠咽菜支援你讀書,為你生兒育女把命都丟了。你就這樣對待她生下的兩孩子?”
林恆育來到鐘府有十多天了。關於楊氏的傳言,他多少聽過一些。他妻子又從宋氏那裡,打聽到在京中時,楊氏是如何對待甥女的。
等明儼兩人離開後,他毫不遲疑地餵了姐夫一頓老拳。
痛苦地跪在發妻墳前,鐘澄懊悔萬分,嘴中喃喃自語:“我也不知會發展到這地步的。若是有可能,我寧願從沒有離開她們上京趕考,從沒有上門致謝,認識楊氏那家人。寧願當初把妙兒過繼給她二伯母,讓她不必進京,遭遇到那些危險和傷害……”
“還想要拋棄親生女兒?你是不是寧願不回到淮安來,不遇到儼兒,讓你掩耳盜鈴?讓那女人繼續當你的妻子?”
“我也沒辦法,兩孩子是無辜的”
“儼兒和妙兒就不無辜,我姐姐就不無辜?你說說,這些年來你對得起誰?若不休她,我不會接受你好意的。清明節給姐姐上完墳,我們一家還是回泗州去。你這樣的‘有情有義’的姑爺,咱們林家要不起。”林恆育憤然起身,扔下躺在地上的鐘澄,揚長而去。
從地上爬起來,鐘澄孤零零立在墳前,望著林氏墓碑上,他親手寫的墓誌銘,久久不願離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上的露出星光,他才難舍地離開。
日子平淡如流水,轉眼就來到了三月中旬。
這天,妙如正在埋頭作畫,茶香突然跑進來,說京城的丁三奶奶來南方歸寧了,特意上山來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