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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陳功的意料,家裡冷清得很,本家堂伯聽說陳功回來了,忙過來,連聲說,“太好了,太好了,你回來太好了,不然這個喪怎麼發?”
姐妹們都還沒趕回來,此時正是一年之計在於春的春季,現在的這個時節可不比十年前了,村裡只要是手腳全乎的人,有幾個還在老家窩著?都外出打工了,有好些人甚至和陳功一樣連過年都不曾回來過。原以為至少幾個本家的叔伯大爺們把場子搭起來了,可正如堂伯說的那樣,本家的男將就剩幾個他那樣的老東西了,沒人沒錢,只能幹等著他們姐弟回來發喪。老頭是三天前過去的,當時堂伯還不在村裡,幸好有張嬸子安排村裡養老院的幾個老頭幫老頭洗了身子,還到鎮上買了壽衣換上了。現在都三天了,屍身味已經很重了,得馬上安排發喪。
陳功掏出三千塊錢給堂伯說,“大伯,你總體張羅一下,把咱陳家族裡的人都叫齊,安排人去通知一下我家的親戚,大家一起吃兩席,把老頭傳送一下,告訴親戚們,也不要按規矩隨什麼禮錢了,關鍵是要快,這些你比我熟,你來安排,這三千不夠你再來我這裡拿,哦,對了,還有棺材……”
堂伯先不接錢,說:“功娃子,我給你說,這個排場已經沒不及講了,也講不得了,村裡咱陳家青壯年都差不多走光了,你去家家看看,看有幾個勞力在家?你老孃那邊的親戚我怕還不是一樣?我這光桿兄弟死的真不是時候,以後我死怎麼說也要趕在正月,大夥都在家過年時死。棺材你老頭早就給自己預備上了,問題是到哪裡去找十六個抬棺材的漢子?”
六神無主的陳功和堂伯商量了一下,一致決定叫在養老院做飯的張嬸子過來商量一下,因為這是個“有主見的能幹人”。於是堂伯打發隔壁一個留守在家的婦女去叫張嬸子。趁著這個空檔陳功向堂伯瞭解了一下老頭是怎麼死的。
堂伯說:“你老頭這回死的還真沒有名堂。規規矩矩了一輩子晚節不保啊。這幾年你不落屋你還不知道吧,這幾年你老頭變騷了,不過這也不怪他,村裡的男將長年不在家,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家裡娃還小走不開的年輕媳婦。你說,幾十個母雞圍著個公雞轉還不由著他這個憋了大半輩子憋騷了的公雞踏?”
從堂伯那裡瞭解到,這幾年老頭在家裡只種了兩畝口糧田,家裡養的豬,雞,山坡上的菜園子,和人丁興旺的過日子人家相比一樣不少,不僅不少,可能還更全活一些。村裡的人家,壯勞力大多都外出打工,孩子還小的,年輕媳婦就留在家裡;孩子大的,全家人兩口子和孩子都在外打工;家裡有學生娃的,就留給老人了,有的家裡條件好的,孩子到縣城上學,女將租房子陪孩子讀書,男將在外找錢彙回來,還有好些人家幹脆就在鎮上安了家,好就近給孩子陪讀,村裡的老房子留給還健在的老頭老孃照看著。
堂伯說:“就打比這張嬸子,一個人把四個兒子養大蓋房接了媳婦,四家大人都出去了,留下六個孩子,都交給這張嬸子帶,可憐歲數一大把的人,還要為兒孫操勞,要不然的話,說不定和你老頭……不說這些事了,等會張嬸子相幫商量一下怎麼安排傳送你老頭。”
問題就出在幾個孩子還小,男將常年在外打工的幾戶小媳婦身上。這些媳婦既要帶孩子,又要下田幹活,沒有男將的婦道人家,獨自侍弄十幾畝田地自然是力不從心。在男將稀少的村裡,陳光桿這樣自己田不多,身體健壯的莊稼裡的行家裡手自然成了忙不過來時的求助對像。陳光桿是來者不拒,幫這家媳婦耕天把田、幫那家媳婦做個對手把曬場上的谷揚好,成了家常便飯,小媳婦們先是以工錢相謝,可陳光桿手頭好像比她們還活泛一些;後是想相幫著做點縫補,但自己的家務似乎都沒有時間做利索;再後來就是送點新鮮的菜蔬雞蛋,但陳光桿自己種的菜吃不完喂豬,吃不完的雞蛋拿去和老光桿們打麻將輸。後來就什麼也不給,什麼也不送,陳光桿去幫哪個女將,就和哪個女將一起過那天日子。比如說好這天幫這個女人犁地,陳光桿一大早就牽了牛扛了犁自個去那女將家的地裡犁起來,女人就在家弄好飯,像等自己男人一樣等陳光桿到飯點回家和自己一起吃飯。女將家的田犁了,陳光桿不收任何報酬,但這一天好歹有人熱茶熱飯侍候過去了,這就像兩個人一起過了一天男耕女織的日子似的。最近幾年陳光桿似乎特別樂於這種過日子的方式,搞得對自己的口糧田和菜地都不像以前那麼精心侍弄了。這日子一久,風言風語就起來了,說陳光桿白天在田裡幫小媳婦,晚上就幫上了小媳婦的床,到底只是捕風捉影,沒有事實根據,所以不曾出事。但半個月前,貴發的媳婦發現陳光桿沒有按約定去給她家挖溝就來屋裡叫,隔壁的老人多了一句嘴,說光桿這會不在家,看是不是到貴武家撿屋去了,貴武家的屋有點漏,這幾天一直在幫他家媳婦撿屋。貴發媳婦想,原來是被自己妯娌叫去了,奇怪啊,妯娌家就住自己隔壁,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當下就趕回去看個究竟。到了妯娌家,發現門從裡閂著,越發奇怪,妯娌是個勤快人,不可能這時節還沒起床,先不敲門,耳朵貼上門仔細聽了半天動靜,確信陳光桿就在屋裡,因為陳光桿的咳嗽聲她再熟悉不過了。這娘們心中有了數,擂鼓似地拍起門來,“弟妹啊,不知光桿叔在你家把屋撿完了沒有,你開個門,叫他過去幫我趁今天太陽大,把溝挖了。”屋裡的動靜顯然有些慌亂,等妯娌出來開了門,說“光桿哥哪在我屋裡?我還沒起來,昨夜裡看孩子寫作業,睡晚了”,貴發媳婦說:“你哄鬼哩,怕不怕我到你床底下去找?”貴武媳婦當下就不幹了,“你是什麼意思?人正不怕影子歪,今天你不搜還好,要是搜不出個人來我就死你屋裡去!”人當然沒有搜到,因為陳光桿早就從後院翻牆跑了,只不過狠狠地摔了一跟頭,在屋裡躺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裡平時受他恩惠的小媳婦們自然是鬼都不敢上門,就連張嬸子也避起嫌來,隔壁留守的老兩口每頓端點粥過來,但陳光桿只能扒兩口,盡唉唷,再過幾天一口也不扒了,又過幾天也不唉唷了,再就沒氣了。堂伯趕緊用村長的手機給兒子打了電話,讓他通知一同在浙江打工的陳功他姐姐這個訊息,姐姐接到訊息後又電話通知了陳功。
“那麼說老頭是摔死的?”陳功問。
“摔死不當場就死了?還能自己走回來?這麼大年紀了,身上還能沒個毛病?從牆上一摔,又怕,又急,又慌,關鍵是又醜,怕醜死了。你想啊,貴武是和你一輩的,都姓陳,他這算扒灰啊。”堂伯輕描淡寫地說。
正說著話,張嬸子來了。陳功和堂伯忙邀她進屋坐,張嬸子不肯進去,顯然是要避嫌。三人在院門外商量了一會,意見就出來了:屍體已攤了三天,今天就傳送算了,不等陳功的姐妹們了,親戚們也先不通知了,等發了喪,陳家姐弟們到齊了,再分別到各親戚家說一聲。現在村裡沒幾個年輕男人,十六個棺夫不好找,那就找八個算了,這年頭大家也不太講究這個。就算是八個男人在本村也湊不齊,村小學現在在蓋房子,那裡有民工在張嬸子做飯的養老院搭夥,叫上八個,一人給伍拾,管一頓酒飯就行了,這事由張嬸子去張羅,要買的酒菜還有送葬用品什麼的,堂伯安排幾個留守在家的本家媳婦麻溜地去採買。到時候張嬸子過來做飯,還得叫幾個年輕小媳婦過來幫忙,本來貴發和貴武媳婦是最佳人選,但出了這檔子事肯定是不會來了,也沒關系,只一頓酒飯,連帶著幫忙的人兩桌席,用不了幾個人。說罷堂伯從陳功這裡領了些票子就張羅著採買和叫人去了。
堂伯走後張嬸子說:“功娃子,我這就回養老院去,你隨後拿包煙到院裡去,給院長說要請我過來做飯,不這樣的話,我自己跑來你屋幫這個忙終究不像話,人家會說閑話,說你又不姓陳,去幫忙發這個喪是個什麼名份,叫我怎麼好做人?”
陳功想,也是,畢竟大家都知道張寡婦和陳光桿是多年的老相好,最終也沒成,而且老頭是死在和年輕媳婦的花柳事上,這在世人眼裡相當於抽了張嬸子一耳光,張嬸子還趕巴巴過來幫忙傳送,那不太賤了?陳功在這方水土生,在這方水土長,這方水土的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懂的。
“張嬸子,老頭這樣一走,我們真是太對不起你,太麻煩你了。”陳功這麼一語雙關地說,他想,他代老頭這樣表達歉意張嬸子應該聽得出來。
“娃是讀了大書的明白人,其實娃不必聽別人鬼嚼舌頭,這背時的光桿要死了跟前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我一個婦道人家一輩子不知受了他多少恩德,在他過去的時候我不來守一下心裡不安啊,怕別人說閑話,我夜裡偷偷地來。”張嬸子紅著眼圈告訴陳功,老頭要斷氣這幾天,她晚上抽空來看過,老頭說這回完全是誤會,他幫貴武媳婦上房撿瓦,一根木屑紮進背上的肉裡了,那媳婦非要他把衣服脫了幫他用針挑出來,他又怕醜,媳婦也怕人看到不好,就把大門閂了。這孤男寡女心裡沒鬼就最怕這樣明擺著做出有鬼的樣子,偏偏這時那貴發的媳婦來敲門,那場景要是被她看到跳到水庫也洗不清了,老頭慌不擇路從後門跑出去,翻後院牆逃出來,一路上不知摔了幾個跟頭。堂伯分析得對,沒摔死,倒是慌嚇走了半條魂,這把年紀的人了,不也只剩下半條魂?挺了十來天就過去了。
“他放心不下你啊”,張嬸子說“他跟我說了實話,這些話他沒對外人說過,村裡人都以為你在外吃國家糧,拿高工資,他告訴我才曉得你功娃子大學畢業沒有分配到好工作,這些年都是在外沒得個穩定工作,立不了個業,年紀又大了,成不了個家。”
陳功一時無言以對,他想,我這一輩子反而到頭來成了老頭至死也沒有放下的一塊心病。
張嬸子看時候不早了,說:“我還得回去早點把幾個老人還有我自己的六個討吃鬼孫子的中飯早點安頓好,不然哪裡討得閑到這裡來燒那兩桌菜,娃,我前腳走,你後腳就跟過來,按我說的和院長講,記得帶包煙,還有,你把八百我,等下要是那八個人要拿了現錢才肯過來抬棺我身上沒得錢還不好辦”,說完急急忙忙走了。
陳功只好按張嬸子說的那樣,拿了包煙,去養老院,路上還碰到了貴武的媳婦,按輩分陳功應該喊嫂子的,看樣子她比陳功還小一點,還沒等陳功走近了喊她,她把頭高高地偏在一邊去了,陳功也就懶得理她了。很順利地陳功找到了養老院的院長,其實也是陳功本家的一位長輩,只是不屬近支而已,好在院長沒有說別的,並好聲叮囑張嬸子過去相幫著安頓好,如果那邊碗筷不夠,把養老院的拿過去也行。
一切均很順利,等陳功和張嬸子再轉回來不久,東西都買好了,千恩萬謝地是堂伯還找到了兩個年老的吹鼓手,吹鼓手吹起了哀樂,這樣屋子裡總算有了喪事的氣氛,堂嫂首先把陳功的孝帽整治出來了,讓他帶上,看著一切都按部就班,陳功總算鬆了一口氣。
安排得非常緊促有序,八個民工來了,堂伯他們把老頭裝殮入棺,在兩個吹鼓手似哭似泣的哀樂聲中陳功完成了跪拜大禮,民工們擔著棺,在堂伯的指引下,到陳家的祖墳地裡把棺材埋了。
民工們吃完酒席就走了,來幫忙的人們把剩菜飯一分,拿回家去給孩子們開葷,張嬸子收拾好後屋裡就只剩下陳功,堂伯和張嬸子三人。張嬸子說,娃,我過去了,就要走,陳功想,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這個人曾經對這個家如此上心,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想到這一點,陳功掏出兩百元錢要塞給張嬸子,張嬸子堅決不要,推著推著就生起了氣,陳功只好作罷。
堂伯說時候不早了,叫陳功到他家去過夜,陳功說不用。堂伯說家裡只有你老頭那張床在用,他□□的東西今天也都燒了,你怎麼睡?再說這屋裡剛死了人,你不怕?
陳功說不怕。他不怕鬼,一路幾千裡不合眼地趕回來,他只是感到疲憊,他從櫃裡找出一床可當作鋪蓋的東西,鋪在老頭睡過的那張□□,合衣倒頭便進入了沒有夢的深睡,彷彿死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