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喘如雷,只因為周遭的人聲漸漸退潮。車子緩緩行進在鄉野小路上。
外面北風如割,箱子裡的魚非魚卻感到心頭越來越熱乎。車子每行進一裡,她距離自由就越近。這如何不叫她雀躍?更重要的是,她不算笨,也不算無能,她居然贏了妖孽呢!百密一疏,這是定理。世上哪有絕對!妖孽他再能,不也只能做一方土地的主人麼?旁邊的大贏、天闕、荒逸以及更外圍的少民,不是都還各自為政麼?
她贏了,說明啥?世上事豈有難易,為之,則難者亦易;不為,則易者亦難。人哪,永遠都不要丟掉自己。生活啊,絕對不能被渾渾噩噩糟蹋掉。
當然,這個道理自己明白就好。說給其他人聽,恐怕只會賺個妖言惑眾的罪名。
箱子四下都有窟窿眼兒,為的是通風。這正好給埋藏其間的魚非魚等人提供了足夠呼吸的空氣。她翹著二郎腿,閉著眼睛嚼著香甜的大棗,開始漫無邊際地憧憬起前方的生活來:這支商隊會在邊境上完成交易。到時候她就會帶著冬月和珷兒穿越沙漠進入天闕。靠著珷兒的世子身份,作為義母的她的後半生大可過得衣食無憂。如果舞家的人不待見她,她也不愁沒地方去。天闕還藏著她的數百金呢!尋常人家,一錠金子能活幾輩子。她抱著一座小金山,得過得何等地奢侈糜爛!
當然了,也不能光顧著享樂,還得拿出一部分來好好地請個醫工,把冬月的啞病治好。也不知道堇色去了哪裡?要是他在,或許可以試試。畢竟他連死人都能救活,更重要的是,自己人,診費可以全免哇!
唉,堇色呀……說不想他們,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春花春水一般的堇色,衣服上永遠都有著好聞的梅花香氣,可不正像前世的古龍香水那樣,總是令她心旌搖蕩不能自制。那個美好的、時時在意她的感受、婉轉地不動聲色地顧全她的情緒的男人,到底去了哪兒呢?舞楓說不知道他的下落,到底是真不知道,還是被“洗心草”徹底洗白了,不但忘了她,一併連堇色都忘記了?
舞楓……咳,同他置氣是在太蠢了。他又不是有心而為。要怪、就怪景明帝兩口子。什麼母儀天下,什麼蒼生之主,狗屁!根本就沒有“老吾老、幼吾幼”的胸懷和品質。難怪今天會給人轟下臺,他們不配做黎民萬千的父母啊!
說到這裡——妖孽何嘗就是什麼好玩意兒了?會想起身陷冰庫那日蘇公子所說的話,細細琢磨其言外之意,恐怕“洗心草”之事跟他脫不了幹系。這人太複雜了,武功比舞楓好,心思比誰都陰,手段比公子緣還邪。——有生之日,但願別再讓她與他相遇。太t的恐怖了!
公子緣那家夥不知現在過得好不好?貌似很久很久沒聽到他的相關訊息了。那日在破廟,妖孽留下他都說了些什麼,讓公子緣跑得比兔子還快?跑了也好,老那麼不幹不淨不清不楚地曖昧著,別說別人了,她自己都覺得尷尬。……
“篤篤篤,篤篤,篤篤篤……”
三長兩短的叩擊聲傳入耳中,魚非魚張開雙手罩住口鼻,輕哼兩聲以作回應。
箱子蓋被撬開,四隻手探進大棗裡,把魚非魚撈了起來。
黑暗中,三個人心靈感應,相攜了手,悄悄地摸到視窗,凝神聽了聽外面,確定沒有什麼異樣了,這才小心地拉開窗拴,彼此扶持著跳出了房間。
經過數個時辰的長途奔波,此刻他們正位於宮城外一百多裡的荒郊野地裡。
“乖兒子,接下來就看你的了。”伏身在小樹林裡,魚非魚拍拍身前的肩膀,吃吃笑道,“我要看看我給的活動經費,起到了什麼功效。”
珷兒摸出一支哨笛,斷斷續續吹了幾聲。工夫不大,馬蹄匆遽,轉瞬到了跟前。
魚非魚發自肺腑地贊嘆了一聲,笑道:“小子,成啊!還有點號召力嘛!回頭成立個丐幫,你就是那一呼百應、四海之內皆兄弟的丐幫幫主。”
黑暗中,珷兒撇嘴,卻沒有將肩上的那隻手抖開。
說話間,馬背上乞兒翻身下來,一面四下張望著,一面低聲呼喚:“老大?老大?”
“這兒呢。”魚非魚答應著,率先從草叢裡站起來,“兄弟,辛苦你了。等哥賺了大錢,給你買地娶媳婦兒。”
小乞兒嘿嘿笑著直搓手:“謝謝大哥!馬已經喂飽了,跑個幾百裡沒有問題。小人怕腳力不夠,特地給這畜牲餵了些麻餅。”
魚非魚越發地感慨道:“說真的,兄弟。要不是考慮到路上艱難,哥哥我真應該把你一起帶上。你夠哥們兒,是個講義氣的!”
小乞兒也是受寵若驚,連連道謝。
雙方互道珍重,匆匆地拱手為別。
三個人、一匹馬,緊緊相擁,同呼吸、共命運,一往無前地奔向夢想。
在三個人所看不到的身後,火把如龍,綿延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