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等恍然一驚,張目四顧,這才發現澹臺清寂已經飄然離去了,但只餘下一脈幽香追魂攝魄久久不息。
婢女們偷偷地深呼吸,以汲取那醉人的芳香。
“哎呀,今日真是幸運啊……”
她們彼此傳遞著喜悅之情。那個高踞雲端的人,原來是這麼地完美呀,比傳說裡的還要好呢!以後,再也不要輕易承認誰家女郎是美人兒了。再美,也不能跟神仙比。再香,也只是靠著外表的塗飾獲得的,而非那種骨子裡沁出來的天香。
“你們、過來!”左相定定神,命令婢女們,“帶小公子去我書房!”
……
“這是、哪裡?”公子緣看著書房牆面上突然多出來的一扇門,驚訝地眨眨眼,渾沒正經地調侃道,“左相大人敢情並非面上表現的那般古板呀!居然也會這些彎彎繞兒!都說我不像大人你,弄得我也很懷疑,懷疑自己是你撿來的。今天看到這扇門,兒子總算是放下心來了。虎父無犬子,說的就是咱這樣的吧?不過,你這只老虎潛藏得太隱蔽了些。”
左相沒有回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嘆口氣,先行走進了密室中。
公子緣聳聳肩,先將那道暗門的邊邊角角察看了一番,贊賞地點點頭,這才尾隨了進去。
密室不過方寸大小,四下更無窗戶。鬥室中彌漫著濃重的檀香味兒,如同多年的積垢或燈龕頂部的煙炱,膩在空氣中,似乎用刀片能刮下一層來。每呼吸一口,都濃得叫人忍不住想要咳嗽。
室中設有香案,極好的楠木供桌。其上陳設著一隻青銅三足鼎,鼎中裝著小米,插著三炷清香。案上的蓮花型長明燈,幽幽地閃爍著,微弱卻從未曾熄滅過。
藉著昏暗的光照,公子緣看清楚了香案上所供的三塊牌位。
他愣了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同時,一種透骨的不祥之感自腳底蔓延而上。
“跪下!”左相的命令低沉沉痛,較諸平日裡的嚴肅,似乎多出了些什麼。
一種叫做大義凜然的、叫人心寒的東西。
公子緣扭了一下,想了一想,慢吞吞上前,跪在了香案前。
左相整頓衣冠,莊嚴地跪在了另一面蒲團上。目註上方牌位,欲言、又止。
“你可知道,你是這二十年來,第一個進來的人?”
公子緣暗中扁嘴,不以為然地發出一聲鼻音。
“太任性了……你呀,太不懂事了……”左相長嘆一聲。那悲涼蒼茫跟這鬥室的氣氛混合在一處,越發地沉重似鉛。
這話,公子緣不愛聽。口口聲聲說最寵他,可為什麼不肯答應他娶那丫頭?一貫地,不是凡他喜歡的,都會竭盡全力滿足他麼?
鬥室中寂靜了片刻。突然,毫無預警地,左相伏身在地,放生大哭,嗚嗚咽咽,如同走失的三歲孩童。
公子緣的心莫名地就抽緊了。他直覺地想要爬起來跑掉,可是又不能。心裡頭有無數個好奇的聲音在吶喊: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瞪著佝僂著後背、彷彿突然間蒼老了幾十歲的左相。他突然覺得,這個父親,他似乎從來就不曾深入地瞭解過。
“太子殿下,王妃殿下……罪臣、對不住你們哪!……二十年了,臣茍活人世二十年,有負殿下所託。臣、萬死難辭其咎哇!……”
“嘭”!
公子緣直槓槓地跌坐在冰冷的磚地上。他忽然地、就不能、呼吸了!
他不是傻子,事實上,他比一般聰明人還要聰明。就算他身處迷霧、就算他不辨方向,但是,只消轉一下心思,就已經能夠從左相的言行中捕捉到有關自身生死存亡的蛛絲馬跡了。
他不敢置信、無法理順那千頭萬緒、有些恐懼,更多的則是對事件的真實性的強烈的質疑:“父親,你、你想說什麼?”
左相泣不成聲,連連搖頭:“父親……那才是你的生身父母……”
抬起頭,老淚縱橫在臉上,模糊了視線、堵塞了聲道,卻仍然痴痴地凝視上方的三塊牌位:“殿下,王妃,郡主……老臣、老臣帶了世子來見你們了。二十年吶,老臣無能……老臣……慚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