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再也躺不住了。翻身下地,開了房門,目視外面鬼影幢幢的,似乎正要抬著那死人離開。
“慢著。先把他抬進來。”他的聲音清透得好像夜雨。
內侍們一愣,面面相覷後,依言將那死人抬進了石室中。
堇色看到那人身上已經蒙上了白色麻布,心想就算救不得了,好歹形式已經走到了,綏寧帝那邊若是怪罪下來,他也不至於沒有辯詞。
內侍們恭肅地魚貫而出,給他留下了一盞燈籠並幾根蠟燭。
看著矮幾上的蠟燭,堇色苦笑著搖搖頭。他知道,他到底不是綏寧的對手,最終還是被綏寧算計到了。
房間重新陷入死寂。死亡的氣息自那個死人身上迅速地滲透進屋子裡。那種濕冷之氣甚至還蔓延到了燭油裡,摻雜了水氣的燭光就有些不太穩定地跳突著,如同瀕死之人的脈動,不知跳到哪一下就會陡然終止。
望著那白麻布,堇色站了很久。他沒有動手的打算,事實上,他原就打算守著這死人過一夜的。做樣子而已。
在他看來,死亡是這個人的命。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天的,早晚而已,實在不需要抗爭。死便死吧,人生自古誰無死?砍頭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早死早投胎;……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這劫濁、見濁、煩惱濁、眾生濁、命濁的五濁惡世,有什麼可留戀的?……有何留戀?……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那要去的地方,必定是極美好的,不然,為何去的人統不肯回來?……
這些聽上去荒誕不經瘋瘋癲癲的話,是誰曾耳提面命過的?四年時間,於生命不過是杯水車薪、滄海一粟,為何竟變成他生命裡最絢最美最重的割捨不下肝腸寸斷?那混合了孩子與女子的脾氣,那糅雜了豪傑與流氓的習氣,還有那糊塗與清明交彙的性格,是他孤寂無望中的最溫暖最實在的安慰與歡喜。始終不明她的心她的態度,卻又隱約摸得到她的希冀與怔忡。不敢貿然打探,怕嚇倒她,怕她會將自己包裹得更緊,怕她會防範他,最終走出他的視線。
想起來真是恨啊,恨當時為何不賴上她,隨她一同赴死就義?能夠死在一處,好過而今音訊全無海角天涯枯守空望。……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
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
轉眼吞沒我在寂默裡
我無力抗拒
特別是夜裡
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
朝你狂奔去
大聲的告訴你
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死亡,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
“你若死了,誰會為你傷心、流淚?誰又會為你抱殘守缺皓首無違?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隨。……我終於還是不能放下你。為什麼、非要等到走得看不到,才會發現自己想要什麼?……誰才是那個傻瓜?不是說瘋話的你啊……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慼慼,何如同xue而眠,黃泉相伴?便是不歸、便是不得輪回,也是好的。……”
慢慢地單膝跪地,輕聲地安慰:“不是不能救,只是你不該是他看重的。或是成為幫兇,或是成為籌碼,這兩種結局,都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所以,對不起,不能救。希望你不要怪我心狠,撇開這一世的糾葛,安心地去吧,希望來生你能生在一個好人家、一個大同世界,沒有戰爭,沒有災難,可以安閑地老死窗牖。……
輕輕地揭起面上的麻布,想要告慰那含冤莫辨的死不瞑目。
淡黃的暖暖的燭光,照著一張欺霜勝雪的小臉。長眉入鬢,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飛揚;窅目緊閉,再不見素日的神采;櫻唇淡薄,昭告著春色已隨水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