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蔓推開老舊的木門,伴著那吱呀一聲,心裡的不快便煙消雲散去了,小小的宅院裡,一間平瓦房,一口大水井,一棵老槐樹,她已和娘親相依為命了十一個年頭。
她順手抄起井邊的水瓢子,舀了一盆子清水,就著井沿兒,仔細地清洗著藕白的小手。
“娘子,小五年歲不小了,早些年老爺也不是沒動過心思…”
如蔓聽聲音便能辨認仔細,李媽每月都會來家裡坐上一坐,娘親說,她是遠方山西老家的表姨,親家原該多走動才是。
可如蔓獨獨沒聽娘親唸叨過父親。
六歲那年,小如蔓和鄰家小虎子鬧架,她哭紅了鼻子問娘親,為何別人都有爹,自己卻沒有?
娘親頭一回在她面前落了淚,以前為了掙銀子養家,娘親大冬天裡的幫人洗被面單子,凍裂了雙手,都未曾掉過一滴淚。
自打那次後,如蔓便長了心眼,再沒在娘親面兒上,問及此事。
“我這身子,怕是不能大好了…捱日子罷了。”柳家娘子輕細地低語。
“呸呸!這日頭還長著呢,等小五兒嫁了好人家,還發愁個甚!”
如蔓貼著窗欞子,將那藥袋子握緊了,抿住嘴唇不做聲。
“您只當行個好,便是看在如蔓的份兒上,若不是走頭無路,我怎捨得將她送到那不見人的去處…”
“唉,秦府一大家子人,口舌混雜,通報起來免不了多生糾葛,李媽也為難得緊。”
如蔓心下疑惑,秦府她是知道的,那是臨安城裡最為顯赫鼎盛之家,世代經商,烏衣巷若是和秦府比較起來,怕是雲泥之差了。
論起姑蘇兩江一帶,也只有同在臨安的王家,和那一江之隔的金陵顧家,能比上一比了。
可為何娘親會和李媽談起秦家?她們小門戶的平頭百姓,斷是扯不上關系的。
屋子裡一陣金屬叮當作響,又聽李媽嘟囔了幾句,只喊,“使不得,使不得!”
如蔓不明所以,只當是娘親犯了病,遂急急地沖撞進屋子,卻見李媽訕著臉皮兒,懷裡抖摟著一枚玉鐲和幾方銀錠子。
那玉鐲是娘親壓在箱子底兒的事物,逢年過節便拿出來擦洗,卻從沒捨得帶過。
“小娘子回來了,李媽可巧得趕路,改明兒再來探你。”李媽神情閃爍,在她頭上揉了幾下,便裹起首飾,徑自出了門去。
“娘親,良嬸多給咱家的西洋參。”
“蔓兒,你且過來。”柳家娘子疼惜地撫著如蔓額前的幾縷碎發。
小如蔓便乖乖地坐在床沿兒上,對面的銅鏡擦地鋥亮,明晃晃地。
“小蔓兒長大了,娘親也安了心。”
柳如蔓瞧著母親的光景,又想起方才聽來的話,心下一酸,遂仰頭道,“郎中說您過了今年冬天,便能大好了,蔓兒去給娘親煎藥。”
柳家娘子點了頭,話在嘴邊兒打了個轉,終究沒說出口。
話雖如此,可柳家娘子和如蔓心裡頭兒明白,老郎中的原話卻是,若能挨過年關兒,便才有好轉的盼頭。
風雪初降,轉眼便到年下,半年來,柳家娘子的病情愈發加重了,到如今,只能挺在床上。
如蔓剛滿十一歲的小身子,便擔負起了養家的重任,她將娘親昔日的繡品翻了出來,仔細描著樣兒,隔上幾日,便拿到繡莊上賣錢。
多是些手絹帕子,也有腰間別的囊墜子,若店家滿意,便能攢下幾日藥錢,若是不中意,她只得連夜再趕活。
這一日,北風颳得緊,店家左右挑選不中,將她辛苦做的秀活統統退了回去。
鵝黃色的小身影兒,在繡莊外徘徊了良久,終是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