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石點頭:“徐二郎昨夜留書出走,徐參知為了堵住言官之口,這兩日也得派人出去尋徐二郎,到時候徐府裡的人手應該較少。”
顧言傾聽他如此說,知道該有□□成的把握,他這個人自來不會將做不到的事情說得太慢,不由對著沈溪石福了半禮:“那就麻煩沈,沈樞相。”
沈溪石微微挑眉,平靜的聲音裡有些異樣:“沈樞相這個名字從阿傾嘴裡聽來倒是別扭得慌,你從前不會這樣喚我。”
“你從前也不是樞相。”
“阿傾,你我之間實該換一種稱呼。”
顧言傾忽地笑道:“比如,溪石?小石子還是小溪子?”
沈溪石望著他燦然生光的臉,兀地笑道:“比如,夫君!”
顧言傾的笑容倏地僵住了,正窘迫中,只見林府的小女使端了好幾樣裝著炸腰子、炙白腸和棖元果兒、黨梅等的盤碟過來,都像是東華門外的小攤上的,一時奇道:“怎地買了這許多過來。”
這時候給馬餵了糧草的裴寂,從外頭拎著一個馬頭竹籃進來,一陣芬芳的花香瞬時彌漫了整間屋子,裴寂直接給了藿兒,藿兒遞給了自家主子,接收到裴寂的示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顧言傾心口訝然,望著手中的竹籃,都是汴京城裡這個節令的花,眸子微動,挑了裡頭開得正豔的一朵芍藥,遞給了沈溪石。
一雙靈動的眸子無言地看著她,半含期許,半含羞惱,兩頰上微微泛了一點粉紅,似乎真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娘子。
淡淡的芍藥花香味縈繞在鼻端的時候,沈溪石的腦海裡倏然蹦出一抹鮮活的身影。
記憶倒退到六年前的花朝節,汴京城裡頭好些小娘子、小郎君一起出城踏青,她玩得興起,脫了重臺高履,只著了素羅襪,踩在柔軟的草地上打著圈圈,身旁有一叢芍藥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藕色的羅裙,紫色的花,豔麗的讓人心生畏怯。
她採了一朵粉色,毫不顧忌眾人眼光,輕快地跑到他跟前來,嬌聲吟唱道:“紫粉筆含尖火焰,紅胭脂染小蓮花,芳情香思知多少。”
只唱了三句便嘎然而止,只是盈盈笑著看他,似乎在等他唱出末尾一句,他沒有理她,淡漠地掉頭走了,她也沒有難過,笑呵呵地在他背後喊著:“沈溪石,你知道你臉紅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有沒有臉紅,但是那一日她的臉紅豔的就像現在他接過來的這朵牡丹,緩聲唸了當年的最後一句:“惱得山僧悔出家。”
顧言傾忽地怔住,顯然沒有料到她當年求而不得的一句,會突然冒出來。
她走後,他偶然翻書才知道,古人以芍藥相贈,表達結情之約。
當年他已十四,她也有十三,趙國的小娘子十三歲便可婚嫁,即便沒嫁,也多已有了婚約,他一直對她不假辭色,不過是彼時的他不過是明遠伯府的庶子,她對他的垂青,早已使她成為各家小娘子茶餘飯後的談資。
他不忍心看她的名字被旁人羞辱,那隱秘的想望只得壓在層層偽裝之下。
她不知道,她曾經是他暗色人生裡,唯一的一抹亮光,鮮豔,靈動,歡快,像自由自在的狐精,在他的心海翻滾。
他想如果沒有遇見顧言傾,他大概有朝一日會殺了明遠伯府的人,是她化解了他心口積鬱的戾氣。
只是想到自己當年為了趕走她,狠心說了那許多戳人心肺的話,沈溪石忽覺自己的殘忍,“阿傾,你可曾怪過我?”
他又說的沒頭沒腦,可是顧言傾總是能夠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六年前,也是這樣的一朵花,她滿心歡喜,他冷若冰霜,可是那時候她好像就是有磨不完的熱情蹭在他的身邊,自以為自己看穿,其實不過是一個鼓勵自己堅持下去的藉口。
有家人庇佑的顧小娘子,大概真的是她此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不曾。”顧言傾淡然回了一句。
忽覺面前的人欺身近了過來,不由本能地低頭,那一朵芍藥花便插在了她的鬢發上,“阿傾,這是我許諾你的!我查了黃歷,後天是個吉日,我下聘可好?”
顧言傾驀然抬頭,對上他滿是期待又隱有忐忑的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彎了唇,淺淺地道了一個“好!”
又迅即地道:“不過,如果你要在後日下聘的話,大概今明兩天便要將敏敏從徐家救出來了,你可有把握?”
“自然!”
前院裡頭,杜氏聽說沈溪石買了許多小吃和一籃子花過來,對著林承彥道:“倒像是你教的路數。”
林承彥笑道:“自然,點撥一二是有的,也是他悟性好。”
杜氏不由感慨,女子當真是易心軟,不過看著言傾的事終有了著落,杜氏也覺得歡喜。
她和言傾頗有緣分,境遇也有許多相同,好像就是另一個自己站在她面前,她總忍不住想伸手扶言傾一把,但是路畢竟是自己走的,誰也不可能幫誰一輩子。
“日子定了嗎?”
林承彥知道她問的是婚期,不由笑道:“納吉的日子倒是定了,後日,家裡的庫房怕是要收拾一下,沈溪石大概會將自家壓箱底的都搬過來。”
杜氏笑道:“這是自然,不光是沈家的,我們庫房裡的東西,等言傾成親的時候,也都一併讓她帶過去吧,左右我們這一趟再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東西放著也要蛀蟲了。”
林承彥笑道:“夫人看著辦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