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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後, 徐參知滿面羞慚地準備從東華門出去,他從政這許多年,鮮少有這般豁出臉皮的時候。
心裡暗暗估摸著他做出這副痛心疾首的老父模樣, 陛下那邊約莫是闖過去了, 只是二郎怕是近幾年都不得回京。
只要二郎不回京,汴京城中那些魯地的官員便不好再咄咄逼人, 拿此事大作文章。
這般想著,徐參知不由掏出絹帕擦了擦額上沁出的汗珠, 行動間忽覺背後汗津津的, 竟是濕透了, 幸好戴了官帽,在大殿之上尚且看不出來,此時東風吹過, 竟有些冷意。
暗暗感慨自己到了參知政事的位置上,還會因這等小事受百官的脅迫,在陛下跟前搖尾乞憐,一邊又想著張老賊一派在此事背後定然有推波助瀾。
否則不過是家事, 即便二郎出閣了些,至多禦史臺上個摺子參一本,提點兩句便也過去了, 何以鬧得要上聯名書這等嚴重的地步。
且那聯名書上所述,雖多浮誇,也偶有內裡實情,便是這半真半假, 讓他心懷驚懼,眼下那幅燙手的畫還沒有找到,許是已經落在了旁人之手。
先帝和沈婕妤都已離世,當年的內裡詳情,怕是隻有太後和兩位太妃,以及沈家知道了。
好在畫的事,除了二郎和他,便是虞氏知道,這畫丟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徐參知正想著,不由走到了東華門外,守門的禁軍拿開了杈子放他通行,家中候著的腳夫抬著棗紅簷子過來,正待上去,眼角忽地瞥到右邊擺著各色吃食的小巷子口,那個一匹棕色的汗血寶馬上頭朱裳緋裙的男子背影,心下一突,仔細一望,便見尚穿著樞密副使官服的沈溪石正騎在馬背上閑閑地摸著馬脖子,眉眼是他從沒有見過的溫和,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模樣。
似乎世人識得的那個陰鷙、冷漠的沈溪石不過是夢裡的假像。
徐參知不由便駐了足,狹長的眼眸冷望著那馬上的人,沈溪石因自幼遭到沈府嫡支的欺壓,又從不入流的殿侍一步步爬上來的,所以性子自來像一把嗜血的刀,陛下重用他,也是看出他是一把好刀刃,而如今在這麻香、羊羶味、甜酒味兒混雜的地界看見這把刀刃的身影,徐參知總覺得有些詭異得不真實。
如若他不是和明遠伯相交甚深,只怕這一刻也會以為其實沈溪石是在優渥環境中長大的溫潤如玉世家公子。
他的小廝正在對面一個賣烤羊肉的小攤子上精心地挑選著炙白腸、烤腰子。
小販給他用油紙包好,繫上紅繩子,小廝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往前頭的羹湯攤子上走去,那小本子上約莫是記錄著一份清單。
沈溪石已然注意到徐參知在偷窺他,不只徐參知,今個從東華門出來的人,每一個都要望著他許久,沈溪石倒不以為意,左右他和阿傾成親的請柬很快便會送到百官的手上。
想到昨日握著的那軟軟微冷的手,沈溪石心裡從來沒有的充盈過,第一次發現汴京城的春季萬花爭妍。
他自小便知道顧家小娘子嘴饞,要不然第一回見面,也不會流著哈喇子搶了他一塊紅薯,昨兒個夜裡沈溪石半夜起來囑咐裴寂將先前記各色吃食的小本子找了出來,在裴寂疑惑的眼神中道了一句:“到了用得著的時候了!”
阿傾都給他握手了!
徐參知身旁的長隨見他在看著沈樞相,笑道:“屬下剛才聽旁家小廝說,沈樞相和林夫人義女的親事定下了,過幾日便要納吉下聘了,這些日子見天兒地往林府上去呢!”
徐參知收回了眼,點了點頭,道:“走吧!”
一邊暗自琢磨著,從前的沈溪石是沒有軟肋的人,他不過是庶子出身,一條賤命連他自己都不當回事兒,不然不會在殿侍裡熬出頭來,一躍成為現在的樞密副使,和他輪資排序起來。
但是,沈溪石卻這般不當心地將他的軟肋示於眾人,日後且有後悔的時候。
徐家的簷子吱呀吱呀地走了,裴寂這邊提著七八樣兒從巷子裡擠了出來,往沈溪石這邊過來,興沖沖地道:“爺,買齊了!”
沈溪石點了點頭,調轉馬頭,往林府去,路過禦街,看到有賣花者用馬頭竹籃鋪著一溜兒的牡丹芍藥、棠棣香木,微風吹過,竟有萬花爛漫之感,不由微微勒了馬,馬蹄兒跟著緩了下來,身後跟著的小廝見狀,立即下去買了一竹籃的花兒。
見主子目有贊賞,裴寂心頭也熱乎乎的,暗道爺現在真是太好伺候了,和個嬌貴的小娘子一樣,就愛些吃食花的,趕明兒大概要帶他去逛脂粉、首飾鋪子了!
林府裡頭,顧言傾正聽著打探訊息回來的藿兒說敏敏的現狀,“主子,那徐家倒也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給四娘子診治,只是四娘子至今未醒。”
顧言傾皺眉道:“陳太醫那邊怎麼說,可能移動?”她是知道如果是受外力昏迷的,許是碰到了軟骨,或是哪一處淤了血。
杜姨入宮和杜貴妃說了此事,杜貴妃以同情虞氏的名義,讓陳太醫去給虞氏診脈。
藿兒微抿了嘴,斟酌著道:“陳太醫說,虞家小娘子或許是醒了,只是不願意睜眼。”
“醒了?”顧言傾一怔,所以敏敏現在不過是裝睡?是不想面對醒來以後的處境?
如果是這樣,她是不是就可以將敏敏救出來了?剛剛林叔下朝回來說,徐家二郎昨夜失蹤了,如果他真的失蹤了,等小舅舅來了,即便徐參知準許徐二郎和敏敏和離,沒有徐二郎的親筆簽字畫押,這份和離書便是無效的。
唯今之計,只得盡快地將敏敏救出來,徐二郎失蹤,敏敏也可以失蹤,讓沈溪石給她重新安排一個戶籍便是。
顧言傾正盤算著,外頭荔兒掀了軟簾進來道:“小娘子,沈樞相來了,在外頭廳裡候著呢!”
顧言傾正想和他商量敏敏的事,立即便往前廳去,問沈溪石:“你可有法子將敏敏從徐家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