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站的時間太久
了,一直在埋首工作的護士終於發現了我,問道:“你是哪位患者的家屬?現在已經過了探病時間。”
“哦,我是康牧華的……”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跟康叔的關系。
護士抬頭狐疑地看著我,說:“你是康牧華的女兒?”
“啊?我……”我正在想著說是還是不是,誰知護士已經搶先說了。
“進去吧進去吧。”護士說完繼續埋頭工作。
“謝謝護士姐姐。”我轉身就向一邊走去。
“不是那邊,是這邊。1026床。”護士突然站起來說。
“哦哦哦,謝謝。”我又走回頭。
隱隱約約,我聽到兩位護士開始交談,“老康的女兒怎麼這時候才過來?”
“老康是離婚的,估計這女兒是跟媽的吧,她媽不讓她過來唄。”
“長得一點都不像啊。不像老康也不像他前妻啊,倒是他兒子長得挺像他媽的,長得很好看。”
“基因這個問題你得去六樓找郝主任。”
我暗暗舒著口氣,終於找到了1026號房。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去,病房裡的燈是暗的。我輕輕地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房間內一共有三張床,三張床上都躺著病人,家屬已經在一旁擺開了陪睡椅。離門最近的一床是一位老爺爺,應該是他的兒子已經在陪睡椅上躺下了。中間床的病人剛好是我在電梯間碰到那個戴著帽子的光頭年輕人。他的妻子正扶他躺下,看我進去,有些遲疑
,問道:“你找誰?”
離窗最近的那張床躺著一個人,背對著我,我不能確定是不是就是康叔。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果然是他。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康叔?”
康叔聽到我的聲音,明顯身體一怔,然後緩緩轉過來,難以置信中帶著驚喜。他虛弱地道:“晶晶,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
眼前的康叔已經再不是我暑假前見到的那個意氣奮發神彩飛揚的中年男人,如今已經人很瘦,面色枯黃,頭發也變得稀疏,說話有氣無力,再也找不著以前的模樣,整個人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有一截小臂露在外面,肘窩之處插成針管,病床頂端的吊標上掛著兩大瓶輸液,僅一瓶的輸液量就是我上次生病時的幾倍多。實在難以想象這多冰涼的液體流進他的身體裡需要多久的時間,也難以想象全身上下都被這冰涼液體包裹的感覺。
頓時,我的鼻頭一酸,難過的眼淚就這麼滾了出來,“康叔……”
“丫頭別哭。”他慢慢地撐起半個身體。
一旁的家屬指導我要將床搖起來,我連忙抹了抹眼淚將病床一點一點搖高。我坐在病床前,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對不起,康叔,我不知道你病了……到現在才來看你……”
“是我不讓家偉說的。沒事沒事。”康叔笑了笑,但是笑容過後那眉宇之間還是落著淡淡的憂傷。
這時,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來,
泡麵拎著一個保溫壺進來。他看見我坐在病床前,神情怔然。
大半個月沒有見他,他比之前更加瘦了,下巴也變得更加削尖,頭發也長長了一些,彎彎卷卷,遮住了眼睛。
他拎著保溫壺慢慢地走過來。
“你怎麼……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他本想問我怎麼知道的,索性改口問我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一會兒。我去過你家,隔壁王阿姨告訴我,然後我就過來了……”我難過地望著他。
他開啟保溫壺,將裡面黑糊糊的中藥倒進了床頭櫃上的茶杯裡,然後遞給康叔,“爸,喝藥。”
康叔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眉心擰成了一條線。不知這藥是否太苦,康叔足足喝了有十幾分鐘。喝了藥,泡麵扶著他睡下,替他蓋好了被子,才領著我出了病房。
我跟著他一直走到病區外,電梯口處,他才停下,開始跟我說了事情原尾。
原來那天晚上我和他吵完架之後,他陪徐婧婧去醫院止血,剛好接到了省人醫的電話,說是下午康叔就被送進了醫院,當時沒有聯絡到他。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他花高價從別人的手中買了第一班船的船票。徐婧婧聽到了電話內容,又因跟我打架,不想留在島上便跟著他一起離開。趕回來之後,醫生讓他選擇是否動手術,他和康叔商量過後,抱著一絲希望在手術單上簽了字。但是手術進行到一半,醫生從手術室裡出來
告訴他,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康叔胃中位於賁門和幽門各有一個腫瘤,幽門位置的腫瘤已經擴大到連線腸道的位置差不多堵起來,癌細胞像撒了芝麻粒種子一樣擴散到整個腹腔內。
一系列陌生的醫學名詞,讓我根本無暇反應,單聽到癌細胞像撒芝麻粒種子一樣便難以想象。
我現在看到的康叔,已經動完了手術,在做化療,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虛弱。我眼見康叔花了十多分鐘才將那碗藥喝完,並不是因為那碗藥很苦,而是他無法很快喝下去,他不僅進食困難,也消化更加困難。
“醫生說,如果他精神意志各方面還很堅強的話,應該還能撐個半年到一年,”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又接著說,“如果意志不堅強的話,可能最多三個月。”
“不是說胃癌是所有癌症當中最有希望治療的麼?不是可以將胃切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