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宦官捧來一幅詳盡的大
唐輿圖,西嶺月把《滕王閣序》裡出現的地點一一標註在輿圖之上。當她標完之後,看到所有地點都集中在某一片區域,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連忙沉下心來,對李純言道:“聖上,方才婉娘和裴將軍說,李錡喜歡擺沙盤。初開始,我也以為這是李錡的造反路線,但我無意間發現,沙盤上的地點全部出自《滕王閣序》。我在想,會不會李錡和咱們一樣,也在研究它呢?這是不是給咱們提供了一個方向?”
李純聽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月兒,你說得對,李錡是武氏遺孤的爪牙,他著重研究這些地方,很可能是武氏遺孤的意思。”
“不止不止,您快看這輿圖。”西嶺月邊說邊指向越州的位置,“《滕王閣序》裡出現過三次吳越,‘控蠻荊而引甌越’‘目吳會於雲間’‘蘭亭已矣’。古時的吳越、會稽郡,如今都是越州一帶,對吧?”
白居易最先猜到她的意思,忙接話道:“‘控蠻荊而引甌越’,指的又是揚州。”
“鎮海就在揚州和越州之間,離兩地均是一日路程。”西嶺月纖長的手指點在鎮海的位置上,推測道,“我想,這就是武氏遺孤拉攏李錡的目的,他想透過鎮海聯通揚州和越州。或者說,是聯通淮南和浙東兩鎮。”
屋內眾人恍然大悟。
西嶺月又指向《滕王閣序》中的另一個句子,繼續說道:“‘竄梁鴻於海
曲’,指的是齊魯海濱,齊魯就是今天的淄青。”她頓了頓,看向裴行立,“我記得裴將軍你對我說過,李錡為了拉攏德州刺史,逼你娶了刺史的女兒。而德州緊挨著平盧淄青,也是一日路程即到。”
裴行立被她戳中痛事,倒也無甚反應,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西嶺月遂反問他:“可裴將軍你不覺得奇怪嗎?以前李錡和淄青的關系極好,他為何還要拉攏淄青旁邊的德州呢?”
裴行立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如今經她一說,不由沉吟起來:“或許是高夫人的緣故,李錡心虛,想透過德州刺史監視淄青?”
“那你有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李錡拉攏德州刺史,是武氏遺孤的意思?”西嶺月提醒他,“你可別忘了,楊文懷就是李錡出面拉攏的。”
李純似乎反應過來:“月兒的推測不無道理。那武氏遺孤身份特殊,不敢露面;滕王閣主應該也不是仕途中人。他們若想拉攏各地節度使或是高官,路子並不多,倒不如李錡出面來得方便。”
眾人聽聞此言,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因此,李錡拉攏德州刺史就顯得很微妙了。”西嶺月看向輿圖,意有所指,“德州就在橫海鎮境內,與淄青接壤。”
李純看了看裴垍和白居易,見兩人都是眉頭緊蹙,遂道:“月兒你繼續。”
西嶺月領命,繼續拆解《滕王閣序》:“聖上您看,‘南昌故郡、洪都
新府’是洪州,‘地接衡廬’有個江州;‘龍光射牛鬥之墟’典故出自豐城。這些地方都離得很近。”
她徒手在輿圖上畫了一個圈,將上述幾個地點全部圈進去,還未開口點破,李純已沉聲說道:“它們都屬於江西觀察使管轄。”
“剩下的‘地接衡廬’‘聲斷衡陽之浦’說的都是衡州;‘屈賈誼於長沙’,長沙郡在潭州;‘珠簾暮卷西山雨’是永州。這三個地方同屬於湖南觀察使。”白居易適時接話,亦是神色凝重。
這一下子,就連裴行立都明白過來,指向輿圖:“聖上,江西和湖南兩鎮相鄰,都在江南西道,自古就是楚地!”
李純聽到此處,臉色更加沉凝冷冽。他看著輿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記,感到一陣心驚:“朕從沒發現,《滕王閣序》中的地點,全都集中在楚地和吳越一帶。”
白居易也是冷汗直流:“鎮海可通淮南和浙東,淄青可控齊魯之地,湖南和江西可掌控楚地。難道這些節度使、觀察使都是武氏遺孤的爪牙?”
“這還只是最樂觀的猜測。”西嶺月指著輿圖上從湖南到鎮海的一條路線,“湖南和江西接壤,江西又和淮南、浙東接壤,淮南與浙東之間即是鎮海。這一片地域基本連在了一起。”西嶺月說著,手指一路往北,“而過了淮南就到了……”
“平盧淄青。”天子的聲音冷得可怕。
西嶺月所指的這一條路線
,幾乎將大唐疆域的中南部及東部沿海全都佔據。
她也是勉強沉住氣,才能繼續說道:“聖上您別忘了,李錡還拉攏了德州刺史,即橫海一鎮。”
她的手指到橫海後,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因為眾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淄青與橫海與“河朔三鎮”緊緊接壤。淄青毗鄰魏博鎮,橫海與成德、盧龍相鄰。而過了盧龍,就到關外了。
西嶺月忽然想起現任魏博節度使的妹妹田忘言,她曾在太後面前說起她閨名的由來,分明提過她的父親和現任淄青節度使李師道關系極好,好到連兩家女兒的名字都要同取一個“忘”字,共用一句出處!由此可見,淄青與魏博交情之深……
西嶺月忍不住去看面前的大唐輿圖:盧龍、成德、魏博、橫海、淄青、淮南、鎮海、浙東、江西、湖南……這一條線上的藩鎮緊緊相連,完全控制了大唐的整個東部和中南地區!
她畢竟不通政事,只是看到這些藩鎮疆域之廣,便已覺得觸目驚心。而天子和裴、白二人則想得更深,也更清楚此事有多麼可怕——
江西、湖南自古人才輩出;淮南、鎮海、浙東是魚米之鄉、大唐糧倉,而且內通漕運,外通海運;淄青、橫海盛産鹽業、鐵礦;魏博、成德兵強馬壯;盧龍還能與關外的北狄互通有無……
大唐民生的根本,幾乎都在這條線上。倘若這就是武氏遺孤的陰謀……後果
將不堪設想!
所有人都感到膽戰心驚,心驚到不敢相信西嶺月的推測,或者說不願相信。
然而這還不夠,白居易的一番話讓事情顯得更加糟糕:“聖上可別忘了,‘望長安於日下’指的是長安;‘梓澤丘墟’指的是洛陽。假設武氏遺孤在長安的內奸只有楊文懷一個,那麼洛陽的內奸又是誰?可要盡快抓住此人。”
李純聽得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