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仲霆也聽得一頭霧水:“這幾個地方
離得很遠啊,難道李錡喜歡遊山玩水?”
西嶺月一個眼刀甩過去,示意他閉嘴,又繼續追問道:“婉娘,你再仔細想想,還有別的地名嗎?”
鄭婉娘見她一直追問,笑道:“縣主您真是舍近求遠,放著現成的人不問,偏要問我這個失寵之人。”
“你是指……裴將軍?”西嶺月懊惱地跺了跺腳,一把拉起她,“我真是‘燈下黑’!走,咱們去找他。”
此言說罷,她又覺得饑腸轆轆,遂將面前的滋補濃湯一飲而盡,這才拉著鄭婉娘跑出庫房。
郭仲霆在她身後喊著:“哎哎,我去不去啊?”
“你看著庫房!”西嶺月頭也不回地跨出門檻。
鄭婉娘被她拉著一路小跑,原想出言拒絕,可看她是往紫宸殿的方向走,便瞬間改變主意,加快了腳步。兩人急匆匆跑到紫宸殿,直奔後堂而去。
裴垍和白居易如今就在後堂。昨日天子下了命令,讓兩人一大早進宮,著手研究《滕王閣序》篇尾的詩作。而為了防止詩作外洩,他們未來數日都不得離開,吃住須在紫宸殿內,活動範圍不能超出後堂。
裴行立與吐突承璀也在後堂。兩人一在內,一在外,裴行立負責隨時向天子稟報研究出的線索,並提供裴垍和白居易所需要的一切人、財、物;吐突承璀則負責看管兩人的行跡,以防任何異動導致資訊外洩。
西嶺月正是知道裴行立的去處,才帶著鄭婉娘
找了過來。
如今人人皆知西川縣主是聖上面前的紅人,還有重任在身,吐突承璀都不敢攔她。她一路暢行無阻來到後堂,人還沒有邁上臺階,聲音已經傳了進去:“裴將軍,裴將軍!”
然而她剛跨入門內,頓時噤聲,尷尬地站在了原地——聖上居然也在!
此刻他正拿著幾張密密麻麻滿是字跡的紙張,在與裴垍、白居易商量著什麼。而裴行立則恭敬地立在一旁。
屋內幾人循聲抬頭,都看到她冒冒失失地闖進殿內,身後還跟著一個宮女。李純不禁蹙眉:“月兒,你做什麼?”
西嶺月連忙下跪請罪:“月兒不知聖上在此,請聖上恕罪。”
鄭婉娘是頭一次離天子如此之近。以往她在含象殿服侍郭貴妃,因她只是區區一名洗浴侍女,根本見不到天子的面,即便見了也是匆匆一瞥,不敢抬頭多看。眼下是她頭一次正式面聖,見天子如此英武年輕,她霎時芳心亂跳,盈盈斂衽:“婢子含象殿宮女鄭婉,見過聖上。”
殿內眾人除西嶺月之外,都意識到了鄭婉孃的不妥之處。按後宮禮制而言,宮女跟在主子身後,面聖時根本不能主動開口介紹自己,只隨主子默默地行禮即可。但方才鄭婉娘卻在天子未詢時主動出聲,直接道明瞭自己的姓名、身份、所服侍的宮殿,目的已經很明顯了。
顯然,帝王在宮內見多了這種女子,一眼就識破了鄭婉娘
的心思,他連個笑容都懶怠給予,更吝嗇看她一眼,只對西嶺月說道:“你來得正好,方才裴舍人與白學士已研究過,確定這篇巨幅《滕王閣序》是武後真跡。”
“這麼快就確定了!”西嶺月顯然很驚喜。
裴垍捋了捋髯須:“不錯,武後的飛白體出神入化,亦精通草書與楷書,流下不少真跡。老夫早年間在洛陽訪友,曾見過武後親筆所寫的《昇仙太子碑》,字跡與這篇《滕王閣序》如出一轍。”
白居易也解釋道:“武後早年擅寫楷書,中年喜飛白體,老年更喜草書。《昇仙太子碑》乃是她古稀之齡所作,可見這篇《滕王閣序》亦是她晚年所寫。”
這就沒錯了。通天手杖是武後晚年所用,想來這篇序也不會寫得太早。西嶺月如是想到。
李純亦作此想,這才又問她:“你這般冒冒失失的,找正均有什麼事?”
西嶺月連忙指著裴行立,對李純說道:“月兒是聽說李錡閑暇時喜歡畫輿圖、擺沙盤,覺得這是條線索,故而來找裴將軍求證此事。”
“你聽誰說他喜歡畫輿圖?”李純隨口問道。
西嶺月只好指向身後的鄭婉娘,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介紹。
好在鄭婉娘很坦然,上前兩步,對李純再次行禮:“婢子鄭婉以前曾是李錡的侍妾,對他的喜好知曉一些。”
“你是李錡的侍妾?”李純聲音一頓,似乎想起來什麼,“朕聽秋娘說,李錡
曾強納一房妾室,只因相士一句‘天子之母’的戲言,說的可就是你?”
鄭婉娘被問得心頭直跳,忙回道:“正是婢子。”
李純終於抬頭正眼看她,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
裴行立見狀不禁暗暗嘆氣,嘆的倒不是鄭婉娘,而是杜秋娘。他寄人籬下十五年,對李錡府中的人事看得可謂十分通透,而鄭婉娘和杜秋娘這兩名先後獲得過李錡寵愛的女子,他亦都有所瞭解。
在他眼裡,鄭婉娘工於心計,杜秋娘則過於天真嬌弱。果不其然,杜秋娘竟如此之蠢,主動在帝王面前提起“天子之母”的預言,平白給了鄭婉娘一個機會。此刻他幾乎能夠篤定鄭婉娘即將獲寵,就算天子不喜歡她,也絕不會放過這預言一絲一毫的可能。
然而他沒想到,下一刻,李純已將目光從鄭婉娘身上收回,不甚在意地嗤笑一聲:“天子之母?李錡還不是死了。”
這是表明李純對鄭婉娘沒有任何興趣了。屋內眾人都明白了天子的意思,鄭婉娘更是臉色一白,背脊躥起一股涼意。
西嶺月多少也聽懂一些,只感到是自己太過魯莽,把鄭婉娘帶入這難堪境地,連忙出面替她解圍:“呃,李錡雖然人死了,可他生前畫的輿圖或許有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