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能謊稱情詩是天子所寫,而不讓紀美人起疑,此人定能代表天子的言行。”西嶺月攤開雙手,“你看,這不擺明瞭是內侍省的宦官所為?”
饒是楊文懷心有不甘,聽到這些話也是不服不行。西嶺月分析得頭頭是道,令他無從反駁。
“原來你這幾天大張旗鼓地找兇手,全是演給我看的?”他冷冷一笑。
“倒也不是,我還想找出你在麗正殿的內應。”西嶺月覺得這牢房有些陰冷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我專程讓人洩露我進宮的目的,是想引起內應的恐慌,沒想到麗正殿有三個人都很可疑。經過詢問,其中兩名宮人都有正當的情由外出,唯獨那個宮女芳菲,當晚鬼鬼祟祟去了內侍省,卻沒有找到人。”
“當時我便進一步確定幕後主使是個宦官。他約好了芳菲卻沒有露面,自然也是聽說了我進宮的目的,害怕被我抓個現行。”西嶺月嘆了口氣,“楊內侍啊,這就是你的敗筆了。你當晚臨時爽約,擺明是要棄了芳菲,你說她怎麼可能還護著你?”
“於是那賤人便配合你演了一出大戲,引我出來?”楊文懷咬牙切齒。
“是啊,為了讓你自投羅網,我們可是絞盡腦汁啊!”西嶺月故作一嘆。
楊文懷聞言猛然醒悟:“聖上命內侍省賜下酒菜,也是你的主意?”
“不不不,這我可不敢居功,是裴將軍的主意。”西嶺月指了指裴行立。
裴行立也適時出言:“沒錯,是我請聖上以‘年關犒賞’為名,給‘六局一宮’賜下美酒佳餚。你在內侍省當差,我猜你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在酒菜裡下藥,趁機殺人滅口。”他邊說邊比出一個“三”的手勢,特意強調,“楊內侍,為了等你,我們可是埋伏了三個晚上。”
楊文懷聽到這最後一段,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魂,脖頸漸漸低垂,身子一軟趴在了地上。
從懷疑到取證
,從取證到設伏,間或演幾出戲來混淆視聽,西嶺月和裴行立安排得滴水不漏。想他楊文懷在宮裡縱橫數十年,鬥倒了一片又一片的敵人,沒想到最終卻輸給了一個女娃娃,是他低估了對手,大意輕敵。
“好了,內情你也聽完了,聖上還等著問你話呢,走吧。”西嶺月見他神色頹然,率先邁開腳步朝外走。
神策軍便將楊文懷從地上拽起,綁住他的雙手,押著他走出牢房。
楊文懷這才發現隔壁幾間牢房牢門大開,顯然方才神策軍就是埋伏在此。而這些牢房內有窗戶,門又緊閉,故而沒有中了他的迷香。
“西川縣主。”他突然冷冷喊道。
西嶺月轉身看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怎麼?”
“你記住,多管閑事之人,命短。”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拾翠殿屋簷下的更漏中,箭已走過兩輪又三刻,昭示著此時已是寅時末了。
天子在殿內來回踱著步子,心情壓抑。
就在半個時辰前,宮正局馬宮正前來回話,說是西嶺月和裴行立已經抓到了殺害紀美人的幕後主使,而此人竟是服侍他多年的內侍楊文懷!這多少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是心痛。
意外與心痛之餘,他又多了一絲慶幸和內疚。慶幸不是發妻郭貴妃所為,內疚也是因為她。
天子突然感到煩躁不安,對服侍的宦官命道:“去,看看怎麼人還沒來?”
“是。”那宦官應聲退下,沒走多遠
,便看到一隊神策軍匆匆朝拾翠殿方向趕來,打頭之人正是西嶺月和裴行立,於是他又連忙跑回來稟報。
不多時,西嶺月等人進入殿內,依次向李純叩首行禮。而楊文懷則被五花大綁,扔在殿內的地磚之上,接受天子的質詢。
“文懷,朕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你!”李純十分痛心。
楊文懷突然之間放聲大哭,掙紮著要向李純磕頭:“陛下啊,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辜負了您的聖恩!求您賜奴才一死!”
他這副痛哭流涕的模樣,簡直與方才在獄中判若兩人,西嶺月很詫異地看向他。裴行立卻明白,楊文懷這是要以情動人,求李純輕判了。
只見他此刻哭得聲淚俱下,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搖頭哭喊著:“都是奴才一時沖動,被魔鬼吞噬了良心!”
“你為何要殺了憐憐?為何這麼做?”即便得知愛妃是被楊文懷所殺,李純也沒有大動肝火。也許是紀美人已經死了太久,也許是杜秋娘適時填補了他心中空白,如今的他更想知道因由,而不是大開殺戒。
楊文懷臉上滿是涕淚,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抽泣著說道:“不敢欺瞞陛下,前年您登基之後,奴才……奴才仗著擁立有功,侵吞了內侍省十萬貫錢,不小心被紀美人發現了……她揚言要向您告發奴才,當時恰逢年底,奴才便哀求她過了上元節再告發,讓您好好過個年,也讓奴才有個
和家中交代的時間。”
“紀美人她心善,在奴才哄騙之下同意了。奴才便想利用上元節您登臨勤政樓的機會,製造個‘意外’殺她滅口。豈料那日紀美人突染風寒,臨時取消了行程,奴才心急之下便偽造了您的情詩,讓麗正殿的芳菲遞給她,騙她去了勤政樓……”
楊文懷一邊痛說內情,一邊又落下幾滴眼淚。李純的心便漸漸軟了,面色也比方才稍霽:“文懷,此事你大可向朕坦白!你侍奉朕多年,為了區區幾萬貫錢,難道朕還會殺你不成?憐憐又何其無辜!”
楊文懷故作悔不當初,低著頭道:“只怪奴才被錢財所矇蔽,又恐您會對奴才失望,才……才做下這等錯事。”
李純聽後重重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見此情形,西嶺月和裴行立對看一眼,皆心知不妙。以李純如今的表現,哪裡是要治楊文懷死罪的樣子?得知他是貪賄之後,顯然想要放他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