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純再也顧不得儀態,面色漲紅地斥責他:“今日是懸釘年久脫落,明日就是樑柱斷裂、宮宇坍塌!一群廢物,朕養你們何用?!”
殿內無人敢接話,只聽到楊文懷和幾名當值的侍衛在連連請罪。
還是李成軒上前幾步,不動聲色遠離了西嶺月,開口安撫帝王:“皇兄,當務之急是傳太醫署為您
診治足傷,龍體要緊,內侍省容後處置不遲。”
李成軒不提還好,他這一提,李純頓覺腳踝傳來一陣鑽心之痛,不禁面露幾分痛相。
郭仲霆見狀也道:“楊內侍還愣著幹嗎,趕快去傳太醫署啊!”
“是,是。”楊文懷見帝王沒有反駁,連忙起身疾步往外走,路過李成軒身邊時飛速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在表示感激之情。
白居易也在此時開口接話:“聖上,此次雖是意外,但也意味著宮室存在隱患,不若您下旨徹底檢查,以防萬一。”
然而李純不知在想些什麼,竟沒有反應。他的視線緩緩掃過殿內眾人,目光再一次收緊——
就在方才匾額掉落的剎那,他清楚看到了幾人的表現:李成軒護住西嶺月的頭,飛速將她拉到遠處;裴行立也朝西嶺月飛奔而去,卻比李成軒晚了一步;郭仲霆則是雙手抱頭,自行躲得遠遠的;唯有白居易向後跳了幾步,但視線是看向他。
很顯然,方才臨危之際,只有白居易一人記掛著他,而其餘人……
其餘人若都像郭仲霆一般想著自救,倒也是人之常情。可方才李成軒和裴行立表現得極為異常,只是兩人都很會掩飾,一個藉著勸言,另一個藉著檢視匾額的機會,都及時遠離了西嶺月,然而這一切還是被他看見了。
李純最終也沒有回答白居易的話,他眯起雙眼,忽地冷靜下來,屏退幾人,道:“朕累了,
你們先退下吧。”頓了頓又強調,“方才所言之事,以後福王每旬進宮一趟,親自向朕稟報進展。”
眾人走出紫宸殿,各自坐上肩輿出宮,各家的馬車都已在宮門前等候多時。唯獨裴行立才入京,直奔大明宮述職,並沒有馬車代步。
西嶺月又忘了裴行立對她的心思,一時口快問道:“裴將軍眼下住在何處?可需送你一程?”
裴行立嘴角微勾,又是灼灼地看向她:“好。”
西嶺月看到他的眼神,再次想起蔣維的話,心中懊惱不已,只得尷尬笑道:“那你上車稍等片刻,我與王爺說句話就來。”
她唯恐李成軒會匆匆走掉,話沒說完便提著裙裾跑到福王府的馬車跟前,攔住了李成軒:“王爺,方才多謝你救我。”
李成軒正要踏上車轅,聞言不由腳步一頓,回道:“舉手之勞。”那言語間似乎客氣至極。
西嶺月理解他的處境,也不敢過多關懷,只問:“你……最近如何?”
李成軒目光平靜地看向她:“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西嶺月有些猶豫,“太後的事,你……別難受。”
李成軒許是已經想通了,面色不變,只道:“對母後而言,興慶宮很不錯了。”
西嶺月咬了咬下唇。原本她這半個月裡積攢了一肚子的話要對李成軒說,可突然見到他本人,周圍又有許多人看著,她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直直地看著他,面露擔憂
之色。
李成軒卻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那裡停著長公主府的馬車,車前站著郭仲霆和裴行立兩個男人,此刻都正朝他望過來,目光各有深意。
李成軒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才對西嶺月說道:“通天手杖……我暫時沒有交給皇兄。”
西嶺月點頭贊同:“還沒有查清是不是武後的真跡,貿然交上去反而多事。”
“嗯。”李成軒見她會意,又望了一眼她身後,再道,“兩日後,西市刑場見。”言罷,他踏上車轅坐上馬車,毫不留戀地離開。
西嶺月有些失望,卻又說不清自己在失望什麼。她的本意不就是想看看李成軒過得如何嗎?眼下看到了,還見他重新獲得了天子的重用,自己難道不該安心才是?
她這般想著,只好轉身走回去,就聽郭仲霆突然“啊”了一聲:“月兒啊,我想起有些事要找白學士商量,還是你送裴將軍一程吧!”
他邊說邊拍了拍西嶺月的肩膀,然後走到白居易的馬車旁,拉著對方匆匆上車離開。
突然只剩下她和裴行立兩人,西嶺月立時覺得很尷尬,然而對方下一句話更讓她尷尬萬分——
“是我請郭郡公先走的。”他說。
西嶺月意識到情況不妙。
“我想與你單獨聊聊。”他又說。
西嶺月只得硬著頭皮答應,故作不知情地笑道:“好啊,那咱們也別坐馬車了,邊走邊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