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尉忙伸手請道:“縣主請問。”
蔣維也立在一旁,沒有反對。
由於原先對壁畫上的血手印推測失誤,導致西嶺月走了很多彎路,故而這一次她決定調整查案的方向,把線索對準安成上人臨終前吞下的鑰匙,還有那把遺留在現場的兇器上。
於是她詢問蔣維:“現場留下的那把刀,可查出是什麼來歷?”
蔣維也沒有隱瞞,如實答道:“是查出了一些線索。長安城共有十家鐵匠鋪子打過這種菜刀,西市另有五家商販售賣此物。那些商販的詳情,下官……草民離職前已呈給了方廷尉。”
西嶺月聽後蹙眉:“既然有這十五家鋪子的線索,當時為何沒有查下去?”
蔣維沉默一瞬,才道:“當時尚未來得及取證,甄羅法師已經落網,案子便結了。”
西嶺月聞言倒也沒有落井下石,只對同來的萬年縣令道:“孟縣令,這十五家鋪子還請您派人一一查問,盡快給我一個結果。”
“縣主放心。”孟縣令領命。
西嶺月便對蔣維說道:“我問完了,你退下吧。”
見對方沒有刁難自己,反而如此痛快,蔣維有些意外,什麼都沒再說,默默告退。
西嶺月兩人又在方廷尉的官廨裡坐了一會兒,商討了案情,這才告辭離去。方廷尉命手下把準備好的卷宗、筆錄交給她,又親自將兩人送至照壁,再三告別。
待到西嶺月出了大理寺的門,卻發現蔣
維正在她的馬車前候著,像是有話要說。
西嶺月便暗示孟縣令:“有勞您去查那十五家鋪子的訊息,我還想再去安國寺看看。”
孟縣令極有眼色,立即登車離去。
西嶺月這才看向蔣維,冷聲問道:“蔣郎君還有事?”
短短幾日不見,蔣維已消瘦許多,精神萎靡,面色憔悴。他躊躇半晌,才張口問道:“福王眼下如何?”
西嶺月有心刺激他,便扯開一絲笑容:“福王啊,挺好啊!李錡造反的訊息傳來之後,聖上解了他的禁足,還特意召他去宮中商量對策。你也知道福王在鎮海待了很久嘛,對情況很瞭解。”她每說一句,蔣維的臉色便慘白一分,到最後已是腳步不穩。西嶺月又斂去笑意,冷哼一聲,“經過這一遭,你與福王之間也算扯平了,以後你好自為之吧。”
豈料蔣維竟勃然大怒:“好自為之?我是在為玲瓏報仇,我沒有錯!”
西嶺月本已踏上車轅,聽到此言又停下動作,轉頭看他:“玲瓏的死是個意外,你知道不怪王爺。倒是你,對玲瓏有多少情分呢?難道你會幫她脫離奴籍,納她入門?”
蔣維神色一滯。
本朝律例明文規定“良賤不婚”,即良籍和賤籍無法通婚,甚至納妾也有要求,只能納比自己低一個等級的女子。他蔣維走仕途,是良籍中的“官人”,戶籍乃最高等;而玲瓏是青樓女子,屬低等的“樂戶”,他們
之間至少隔著“良人”“部曲”“客戶”數個等級。
莫說讓他與玲瓏成婚,就是納她為妾也絕無可能。“以樂戶為妾”是觸犯律法的罪行,不僅要被剝奪官職,更要流放數年。即便他有心為玲瓏脫籍從良,也至多讓她在身邊做個寵婢,算是通房,連妾的名分都不會給。
而他們蔣家歷來注重名聲,他又正在晉升之期,恐怕父母大人也不會輕易讓玲瓏進府。以玲瓏的烈性而言,也絕對不會一輩子籍籍無名地跟著他。因此,就算玲瓏還活在這世上,他們之間最大的可能也是濃情轉淡,漸行漸遠,最終相忘於江湖……
只是因為玲瓏死在了最好的年華裡,死在了兩人感情最濃烈、最熾熱的時候,他才如此難以釋懷,對李成軒怨憤多年。
想到此處,蔣維抿緊嘴唇,竟答不出一句話。
西嶺月見狀更是冷笑:“至少福王曾想過納玲瓏入府。而你呢?你以此事挾他數年,竟還心安理得?還有,這案子你明明答應過要與我們合作,我們也承諾會將功勞算在你一人頭上,你卻在關鍵時刻捏造謊言,查完案子便踩上福王一腳,這是不是背信棄義?退一萬步講,你蔣府官宦世家,習的是忠君愛國之道,你卻因為私人恩怨而欺瞞天子、汙衊宗室,這就是你的忠心?蔣維,你根本不配為官!”
西嶺月這最後一句話重重戳在了蔣維的心口之上,令他瘦削
的臉頰失去最後一絲血色。
痛斥蔣維過後,西嶺月登上馬車,直奔安國寺去見廣宣禪師,想要尋找新的線索。經過詢問,她得知安成上人那數十箱的遺物仍在東禪院西廂房記憶體放著,便決定再去翻找一遍。
她其實是一個很相信直覺的人,好比眼下,她斷定安成上人之所以吞下那把鑰匙,一定是為了保護西廂房中的某一個箱子。
在廣宣禪師的陪同下,她再一次來到西廂房,撲鼻而來的是一股怪異的氣味。西嶺月不禁皺了皺眉:“禪師,您聞見什麼味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