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她對蔣維的印象並不差,此人禮數雖然欠缺,但不卑不亢,沉默寡言,倒像個鐵面無私的正直之人,很適合在大理寺辦差。
幾人一路無話走到東禪院門外,蔣維這才停下腳步,對西嶺月道:“死者的遺體已經送去讓仵作驗屍,恐怕縣主是看不到了。”
西嶺月也沒多想,回他:“無妨,看看案發之地也行。”
蔣維便領著她跨入東禪院拱門,指著西北處的連廊:“就是那裡,死者遇害之處。”
西嶺月順著蔣維所指,快步走到連廊下,一眼看到西北方向的石壁上赫然多出兩個血淋淋的手印,在吳道子所畫的天龍八部壁畫上留下了觸目驚心的血色。而連廊的地磚上也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一路蜿蜒,像是有人將受傷的安成上人拖到這裡的。
阿翠和阿丹見狀,臉色皆慘白不已。
西嶺月見她二人面色不好,遂道:“你們若是不忍看,便去院外等著我。”
那日來安國寺偷查箱籠時,阿丹從始至終沒見過安成上人的面,故而也沒什麼傷感之色,點了點頭,離開東禪院到外頭等候。
阿翠畢竟陪著李成軒與安成上人徹夜長談過,也算
有過一面之緣,面上的傷感之色濃一些,便強忍不適留下。
西嶺月站在壁畫前,抬頭望著那兩個血手印,詢問蔣維:“這手印是安成上人留下的嗎?還是兇手?”
“初步驗證,是死者的手印。”蔣維誠實地回答。
西嶺月聞言蛾眉緊蹙,又循著地磚上的血痕往廊外走。待走出連廊,那道血痕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點點血跡,血量稀疏,卻隔三岔五便能看到幾滴,一路順延到了安成上人所住的正房。
西嶺月提起裙裾走了進去,一眼看到窗下的案幾上狼藉一片,筆架散落,硯臺摔裂,鎮紙歪斜。地磚的蒲團上也是血跡斑駁,素淨的布面已被利刃劃破。
她又走近幾步,發現案幾上還有一封未寫完的書信,紙張已被鮮血染紅,但字跡依然清晰。她定睛細看,才發現信是安成上人寫給其師空海大師的,目的是請空海大師把京都座禪院的一幅《滕王閣序》書法找出來,交由來朝的使臣帶至長安。
安成上人遇害之前,竟然正在尋找未刪減的《滕王閣序》,那麼他的死是否與此事有關?
難道又是“殿下”和“閣主”做的好事?為了阻止原版《滕王閣序》流傳回來?
可遣唐使又不只安成上人一個,若要阻止,難道要殺遍所有扶桑人?
西嶺月心中驚疑不定。
她緩緩轉頭看向窗外,從所站方位還能清晰地看到連廊下的兩個血手印,再結合一
路走來所見的情形,她幾乎能夠確定安成上人就是在這張桌案前遇刺,並有過一番抵抗、閃躲,負傷從這裡跑了出去,想要逃出東禪院。
然而他剛跑到連廊附近,又被兇手抓住了,也不知是遭受了什麼樣的虐待,他被狠狠拖到廊下,兇手在壁畫前將他殺害。
臨死前,安成上人定然經過了一番痛苦掙紮,才會在牆壁上留下兩個駭人的血手印。西嶺月推測著當時的遇害現場,不禁鼻尖一酸,心驚之餘落下兩滴淚來。
阿翠也低下頭去,簌簌落淚。
蔣維見兩人如此悲傷,仍舊沒什麼表情,只道:“倘若郭縣主看完了,便請回吧,莫要耽誤我大理寺辦案。”
西嶺月吸了吸鼻子,問道:“敢問蔣寺丞,這案子如今有頭緒嗎?”
蔣維神色冷淡:“這好像不是縣主該過問的。”
西嶺月咬了咬下唇:“的確是我逾越了,但上人的死恐怕另有內情,或許會涉及一些秘聞……您若能將線索告知,我必感激不盡。”
聽聞此言,蔣維竟扯出一絲諷笑:“怎麼,郭縣主還想插手此案?”
西嶺月驚訝於他的犀利,但她的確存有這個心思,便坦白承認:“是,我願盡綿薄之力,以告慰上人在天之靈。”
“早便聽說西川縣主才智過人,斷案如神,看來此言非虛。”蔣維口中雖如是說,卻無半分恭維之意,反而滿滿都是諷刺。
西嶺月又豈會聽不出來,心裡卻
是奇怪至極。她自問沒有得罪過蔣維,可看他的態度分明是對自己極有意見。
難道是因為自己找武元衡走了後門,武元衡對他施壓,從而引起了他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