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就要朝李成軒拜倒,後者手疾眼快地將他扶起,忙道:“蕭先生太客氣了,本王與既明、西嶺一見如故,如今已是朋友了。”
蕭致武面露幾分欣慰與謙虛,這才轉頭看向養女西嶺月,見她神采尚好,身上穿的衣料也是極貴重的,便知她這半年裡過得還不錯。
此時西嶺月也發現了蕭致武身後的兩人,連忙喊道:“朱叔、小霖哥,你們也來了。”
這兩人是蕭府的家僕,朱叔四十六七,是蕭府總管;另外那個是他兒子朱梓霖,在錦繡莊任職總採辦,二十四五,濃眉大眼。朱叔父子是看著西嶺月長大的,彼此的感情亦是深厚,幾人互相問候一番,半盞茶的時間就過去了。
親
人久別重逢,難免多說幾句,長公主在旁等得實在著急,只好開口打斷:“蕭先生,眼看著時辰不早了,你趕快把這孩子的身世說出來吧!”
幾人聞言,連忙聚精會神看向蕭致武,等著他開口。他便坐回席上,喊了一聲:“老朱。”朱叔及時遞上一個包袱,蕭致武接過,卻不著急開啟,只將左手按在包袱上,幽幽開口,“不知諸位貴人是否還記得,十八年前,西川與吐蕃突然交兵,後來又在臺登鏖戰之事?”
長公主是個婦道人家,根本不關心政事。但郭鏦自然是曉得的,此事在當年很轟動——
西川自古與南詔、吐蕃臨近,常年來邊境煩擾,朝廷煩不勝煩、防不勝防,後來還被吐蕃侵佔了整個嶲州。這種情況持續了數十年,直至韋臯受封劍南西川節度使,短短數年間與南詔、吐蕃開戰數次,大獲全勝,終於解決了邊境之擾,收複了嶲州。
而最關鍵的一場戰役便是在貞元五年的深秋,西嶺月也是在那一年出生,韋臯率部和吐蕃在臺登鏖戰,將敵軍全部殲滅,吐蕃從此退出嶲州。因著此事,德宗龍顏大悅,對韋臯多有獎賞,只是苦了西川子民,那幾年間面對了無數兵戈之事。
蕭致武見幾人都不說話,便繼續回憶道:“猶記得那年初秋,草民外出採辦絲帛,遇上了節度使徵兵發軍,兩路截斷,耽擱在外。中秋那晚草民沒趕上進
城投棧,便與僕從落腳在西嶺雪山附近,因是過節,便尋思著暖一壺酒、獵幾只野味,大家喝上幾杯。”蕭致武刻意看了朱叔一眼,繼續說道,“草民帶著老朱去找斷枝燒火,不知走到了何處,突然聽見一陣嬰孩的啼哭。草民和老朱順著哭聲尋過去,便瞧見一個剛足月的女嬰躺在山腳下的石縫裡,裹著被褥,一張臉凍得青紫。”
長公主聽到此處,明知道西嶺月身子無礙,卻還是感到一陣揪心:“後來呢?”
“當時草民膝下只得一子,正想再要個女兒。草民見那女嬰冰雪可愛、四肢健全,聲音也洪亮,便將她抱走了。草民叫下人獵了頭母狼,喂她喝了些狼奶,待翌日進城尋了個奶孃,就這麼一路哺餵著,將她帶回到家中。”蕭致武說著看向西嶺月,微微笑道,“那女嬰就是阿月。草民見她肩頭有個月牙形胎記,又是中秋夜在西嶺山腳下尋得,便為她起名‘西嶺月’。”
“你為何沒讓她姓蕭?”長公主感到很不解。尋常人家撿到孩子都是認了自家姓氏,哪有另起個姓氏的?
聽了長公主的話,蕭致武沉默一瞬,才道:“不瞞長公主,草民見阿月的襁褓是上等絲綢,還以為是哪戶富貴人家因遇上戰事,不得已將孩子落下。草民一直有預感,阿月的親生父母會回來找她,故也不曾想過要養她一輩子,便沒讓她姓蕭……哪知拙荊自
産下犬子後身子太弱,一直未有所出,阿月又機靈懂事,甚得草民夫婦喜愛。後來養著養著,也養出了許多感情,便將她視如己出了。”
蕭致武這番話說得真誠,在座眾人也都相信。畢竟任誰撿了個孩子,都不可能立刻視如己出,況且他本身也有子嗣。想來當時蕭致武的確是存了心思,還想著養她幾年便放她去找親生父母,才給她起了這麼個古怪的名字。只是他沒想到西嶺月聰穎可愛,又一直沒找到父母,這般養著養著,漸漸生出了深厚的感情,將她看成自家女兒了。
顯然這些內情西嶺月早就知道了,她一直在旁默默聽著,沒有問過一句。
長公主則繼續發問:“這孩子被你撿到時,除了這個胎記,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麼信物?”
“有。”蕭致武答得很痛快,終於拍了拍手裡的包袱,解開了它,“當年撿到阿月時,她的襁褓、衣裳……一切物件我都留著,就是想到以後她認親用得上。”
蕭致武說完這幾句,已經把包袱徹底解開,將其中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攤在桌案上。眾人皆圍上去細看,只見其中有幾件嬰兒的衣物、一套襁褓,都是上等絲綢緞面,即便已經微微褪色,但手感依舊順滑。
眾人再往後看,又見蕭致武拿出了帶鈴鐺的金手鐲、金腳環各兩個,看樣子是一套,最後拿出的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佩。
長公主看到那
四個赤金纏絲手環腳環時,神情已隱隱激動;再看到那枚玉佩時,她突然不顧儀容地大哭起來,嗓音嘶啞:“就是這玉佩!就是她!是我女兒的啊!”
郭鏦和郭仲霆父子看到那枚玉佩,也是欣喜激動。
長公主邊哭邊伸手去拉西嶺月的衣袖,一把將她拉到懷中:“好孩子,我就知道是你,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我那苦命的女兒。”
西嶺月被長公主緊緊箍在懷中,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探頭看向李成軒。
後者看到她茫然無措的眼神,猝然覺得一陣刺目,默默地垂眸,薄唇緊抿不發一言。
還是蕭憶發現她的無措,急急問了一句:“長公主,單憑這一枚玉佩,您就能認定月兒的身份嗎?”
長公主點了點頭,啜泣著說不出話,只能看向自己的兒子,以眼神示意他。
郭仲霆會意,立即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蕭憶手中。長公主也將西嶺月襁褓中的玉佩遞給他。
蕭憶兩手各拿一枚玉佩,對著窗外日光細細比對……其實根本不用比對,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兩枚玉佩是一對——同樣的白玉翡翠材質,同樣的手掌般大小,同樣的形狀和雕工,只不過郭仲霆的玉佩雕的是觀音菩薩,而西嶺月那枚雕的是阿彌陀佛。
再看反面,郭仲霆的玉佩上刻著“長生”二字,西嶺月的則是“喜樂”。字型、字形、大小皆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