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軍中尉乃宮中禁軍神策軍的最高統帥,凡神策軍將領皆歸其調遣。因此毫不誇張地說,吐突承璀掌握了整座大明宮乃至京畿道、關內道的一半防衛,可謂權傾朝野。
一個宦官,從不入流的小黃門做到正二品護軍中尉,成為天子身邊第一紅人,吐突承璀只用了二十年。由於天子太過寵信他,除了在修祥坊賜予他官邸之外,甚至還在這大明宮單闢了一處宮殿給他,其在宮中的吃穿用度、宮人們的俸祿,全由後宮負擔開支。故而吐突承璀常年住在宮中,修祥坊的官邸和他的其他私宅,都由其家人居住打理。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聖上想要隨時見到他,
凡事早早與他商量罷了。
蕭憶原本以為吐突承璀能受天子寵信,定然是個溜須拍馬、巧言令色的模樣,未料到所見之人竟像個中年閑士,著一襲深綠常服,彼時正站在庭院裡逗著兩只籠中鳥。唯獨他沒有胡須,背部些微佝僂,還遺留了宦官的特徵。
李成軒沒讓人通稟,與蕭憶徑直走進門庭,繞過照壁,與吐突承璀打了招呼:“吐突中尉,本王打擾了。”
吐突承璀見到來人,並未過分諂媚:“王爺,許久不見,一切安好否?”
“託福,一切都好。”李成軒笑道。
吐突承璀面帶三分笑容,又看向他身邊的蕭憶,嘖嘖道:“這位郎君是……”
蕭憶立即拱手:“草民蕭憶,見過吐突中尉。”
吐突承璀聽他自稱“草民”,似乎有些意外:“這樣的人才,竟沒有出仕?”
李成軒適時介紹:“蕭既明,檢校司空、平盧淄青節度使的未來女婿。”
吐突承璀應是聽說過李師道選婿的內情,聞言便露出三分了然,笑贊:“李司空好眼力,想來蕭郎君不久之後即能為朝廷效力了。”
他的嗓音極細,一看便是“去勢”已久,還留有少年變聲前的細嫩。許是因為做了高官,他說話時刻意壓低聲音,想要遮掩這與眾不同的嗓子,但蕭憶耳尖,還是聽出他在掩飾。
三人略客套一番,便去往前廳詳談。
待宮女奉茶之後,吐突承璀笑著開口:“王爺從不來
下官這裡做客,今日突然到訪,可是有要事吩咐?”
“被中尉猜中了。”李成軒故作一嘆,“不瞞中尉,皇太後壽辰在即,宮裡卻發生了一些事,令本王甚為煩惱。”
“哦?”吐突承璀徑直問道,“可與尚功局兩位女官畏罪自盡之事有關?”
李成軒點頭:“此事迄今還瞞著太後。”
吐突承璀拂開茶葉輕啜一口,這才問:“下官可有能效勞之處?”
李成軒也不客氣:“中尉應該曉得本王因何而來。”
吐突承璀是這宮裡最有權勢的宦官,又是神策軍統帥,掌握著宮人和禁軍兩路訊息,宮裡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顯然,他也沒準備裝傻:“王爺是想問那二百神策軍換防之事?”
李成軒也以茶蓋拂開茶葉啜飲一口,預設。
吐突承璀遂反問:“難道王爺沒有發現,隨您從鎮海回來的五百神策軍,也不在長安了嗎?”
李成軒微微眯起眼睛,表情尚算平靜。
吐突承璀解釋道:“是陛下說李錡有反意,即便進獻了生辰綱也是別有用心,不想此事在長安流傳,故而下官奉陛下口諭,將那五百神策軍調出去了。”
吐突承璀說得隱晦,但蕭憶聽明白了,當今聖上既想要李錡的生辰綱,又想找李錡造反的罪證,還想先發制人。但如此一來就會落人口實,不明真相的人會說聖上刁難李錡是為了他的家財,何況李錡也算半個宗室長輩。為避免這
種風言風語在長安流傳,聖上才把那五百神策軍調走了,這是個警告,想來那些人都會明白,從而把緊口風。
同理,護送生辰綱進宮的二百神策軍被調走,不外乎也是這個緣由。
蕭憶不禁腹誹吐突承璀老奸巨猾,找了聖上做藉口,誰都不可能去找聖上對質。
“不瞞王爺,就算沒有陛下這道口諭,下官也會將這七百人調走換防。”吐突承璀再道。
“哦?”李成軒惜字如金。
“當日齊州縣主來借人時就曾言明,太後殿下不想讓人知道她拿了四地重臣的壽禮。”
李成軒聞言默然良久,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的食指輕輕叩擊桌案,突然間輕笑:“若是本王沒記錯,吐突中尉還欠本王一個人情。”
蕭憶不知這到底是個什麼“人情”,只看到李成軒此言一出,吐突承璀先是面色一緊,繼而一鬆,低聲回道:“是,下官日夜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