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錡回憶片刻:“正是。”
“隨後趕來的幾名侍衛之中,是否有人未穿鎧甲?”
“不錯。”李錡感到好奇,“蔣娘子如何得知?”
西嶺月不答,只道:“還請僕射命這二人前來對質。”
夜幕低垂,星月朦朧,節度使府的書樓內燈火幽暗,像是捉摸不透的人心,令人壓抑。
兩名侍衛站在書房正中,接受西嶺月無言的審視——
昨夜第一個闖進來的侍衛身材高大,未穿鎧甲的侍衛身材瘦小,這兩人的身形對比,讓西嶺月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她默默為兩人起了個外號:高個侍衛、矮個侍衛。
她走到東南角的香幾旁,指著後面的窗子說出推測:“僕射請看,刺客化作青煙,不過是玩了一個小把戲。放置香爐之處大多離窗子很近,便於驅散煙氣,刺客當時與僕射纏鬥,應是故意將您引至窗邊
,為的是從此處跳窗逃走,再假裝自己化作了青煙。”
她話到此處,轉身看向高個侍衛,篤定地道:“第一個破窗而入的侍衛,便是掩護刺客逃走的幫兇。”
“胡說八道!”高個侍衛當即反駁,“我一聽到打鬥聲便趕了過來,穿著鎧甲破窗而入,當時那股青煙還未散去。此事僕射與貴客都是親眼所見!我如何能掩護刺客逃跑?”
李錡也出面替他做證:“的確如此,蔣娘子怕是錯判了。”
“沒有錯判,”西嶺月解釋道,“僕射,昨夜您被騙了。這名高個侍衛的確是破窗而入,卻不是在刺客消失之後,而是在刺客消失之前。他破窗進來是個障眼法,與此同時刺客放出煙彈,藉著您視線受阻的當口,從這扇被撞開的窗戶跳了出去。”
這話似乎也有幾分道理,李錡面露疑惑之色。
西嶺月順勢追問:“昨夜刺客消失之前,那陣青煙濃不濃?”
李錡回想片刻:“並不濃,但本官怕煙氣有毒,暫且封了五感,避了一避。”
“這便是了,您封住五感,自然要閉目低頭擋住鼻息,高個侍衛恰在此時破窗而入,刺客便借機跳出窗外,只需剎那工夫,當您反應過來時,刺客早已無影無蹤,高個侍衛便成了他的最佳掩護。”
西嶺月推開面前的窗戶,再道:“而昨夜吹的是西北風,那陣青煙不僅不會往窗外散,反而會被吹入書房的東南角。這裡恰
好放著一鼎香爐,看起來就像是刺客化作青煙被這香爐吸走了。”
她話音剛落,一陣西北風恰好撲面而來,吹散了她的鬢邊碎發,也印證了她的話。西嶺月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後,從容笑問:“僕射、世子,不知韻儀是否解釋清楚了?”
“很清楚,但這都是你的猜測。”李錡指著高個侍衛,道,“本官不會為了你一面之詞便去懷疑手下,你必須拿出更多證據。”
“是啊是啊,僕射明鑒!”高個侍衛趁機伸冤,“這娘子簡直一派胡言!昨夜卑職跳窗進來,許多侍衛皆尾隨而入,若有刺客從這窗子逃出去,他們豈會沒看見?”
西嶺月遂笑道:“跳出窗子逃竄而去?我若是個刺客就不會那麼傻。須知節度使府守衛森嚴,任你再有本事也插翅難逃,而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混在大批守衛之中。”
她邊說邊指向窗外:“這書房外圍遍植花草,形成一道花叢,是絕佳的藏身之地。再加上天色已晚,刺客又穿黑衣,只要他成功跳出窗外,落入這花叢中,一時片刻根本不會被人發現。當時眾人的精力都在書房之內,刺客只要脫掉夜行衣,再重新返回書房裡,他就搖身一變,從刺客變成護主的功臣了。”
此言一出,屋內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看向那名身材矮小的侍衛。昨夜第一批進屋護主的侍衛之中,唯獨他一人沒穿鎧甲,極其符合西嶺月所言,
是跳窗後藏在花叢之中,脫掉夜行衣又返回了這裡。
矮個侍衛見了屋內這情形,慌慌張張地辯解:“冤枉啊,卑職冤枉!”
“那你如何解釋侍衛中只你一人沒穿鎧甲?”李衡開口質問。
矮個侍衛猶豫片刻,才吞吞吐吐地道:“昨晚卑職原本不當值,是聽說……聽說有貴客臨門,卑職想找機會拜見一番,才……才擅自來到書樓附近。不承想遇上有人行刺,卑職擔心僕射,情急之下便闖了進來……”
“好一個‘情急之下’。”李錡聽到此處,冷笑一聲。
為人臣屬卻想要另攀高枝,屋內眾人也面露鄙夷之色。
西嶺月卻不相信他的話,繼續對李錡說道:“僕射,我若猜得不錯,這窗下的花叢裡定然還埋著那套夜行衣。昨日時間倉促,今日府上搜尋又嚴,刺客不會有機會處置掉。”
“我這就派人去找。”李衡話一出口,又自告奮勇,“不不,還是我親自去找吧。”
他甚至等不及從門外繞到花叢裡,而是徑直走到東南角的窗戶旁,雙手支著窗欞跳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那片花叢之中。那花叢大約齊腰的高度,恰好容得下一個成年男子藏身,何況矮個侍衛身形瘦小,藏起來更是綽綽有餘。
這個發現讓李衡大為振奮,當即命道:“來人,將這花叢給我挖開!”
不多時,僕從們拿著鐵鍬趕來,只將花叢根部挖開淺淺一層,便從中挖出一
件黑色的夜行衣。李衡親自拎著它返回書房,扔在了矮個侍衛面前。
這一物證直接證實了西嶺月的推測。
“父親大人,我方才看過了,站在那扇窗前視線受阻,根本看不見花叢裡的情形,若要藏人很容易,是個隱患。”李衡如實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