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微微遲疑,這才道:“我回來了,叫你久等。”
如此情真意切的一句話,叫梁韞赫然睜圓了眼眸,她舉目望進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這雙眼睛她看過千百次,許是它第一次這樣有神,竟叫她半點認不出來。
“你是誰?”
眼前“陌生”的男人看向陸夫人,又看回她,“我…”
梁韞猛地推開他,“你是誰?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不是他!不論是他說話的聲調語氣,還是他的眼神和氣息,都變得徹徹底底,根本像是換了個人!
“韞兒,韞兒別這樣。”陸夫人連忙攙扶住她,壓低聲量叫她不要聲張,“韞兒,你隨我到屋裡來,我和…懷溪有些話要對你說。”
“他是懷溪?”梁韞驚愕看向陸夫人,“娘,他不是懷溪!”
梁韞拼命想讓陸夫人知道,可陸夫人淚眼盈盈的雙目已然解釋了一切,“韞兒別喊,別叫人知道。他不是懷溪,他是彥青……他是懷溪的孿生弟弟,一樣是我的親生兒子。”
梁韞怔然被陸夫人拉著往屋裡去,不死心地回頭看向自己的“丈夫”,只見他站在蕭瑟的秋風裡,身影和一旁堅韌的紫竹融為一體,鋒利、傲慢,臉上卻是一副初來乍到的服帖模樣。
這天梁韞被迫接受了兩個事實,一是丈夫仇懷溪病逝,二是夫弟仇彥青取而代之。
陸夫人和她說了一個故事。她說,仇家福澤深厚,三代裡總是能出一代孿生子,這一代是懷溪彥青兩兄弟,上一代則是仇家曾祖。
仇家祖上造船,到了曾祖那代稍有起色,曾祖父和孿生兄弟辦起造船廠,最初二人齊心協力,後來卻因瓜分不均生出嫌隙,弟弟心生怨懟,對哥哥的船動了手腳,想將哥哥葬身水上。
好在最終哥哥活著回來,弟弟也算惡有惡報,被逐出家門,幾年後與世長辭。若幹年後,哥哥臨終定下規矩,為避免骨肉爭鬥家宅不寧,若仇家長房長子誕為孿生,必將其分開撫養。
因此從記事起仇彥青便跟著仇姓家僕在清河縣長大,他聰穎過人,備受家裡寵愛,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只是從小到大,家裡人都不許他離開清河,只教導他留在家中看管那數十年如一日的田莊。
十二歲那年,總有個衣著貴氣的美婦人到他家中,見到他就掉眼淚,後來他才知道,那是他親娘陸夫人,之所以頻頻造訪,是因為他的孿生哥哥十歲那年病重,一直不見好,怕是就要死了。
他偷聽見大人說,只有哥哥死了,他才會被接回仇家,接回他自己的家。
不過年複一年,哥哥的身體一直還過得去,陸夫人一面擔心過早叫彥青知道了身世,一面又想懷溪身強體健,永遠不必知道這個秘密。
“好在彥青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從未因此埋怨過我這當孃的半句。”說到這裡,陸夫人拉過梁韞的手,已是涕淚橫流,“十年來我都會去看他,前年懷溪最不好的時候,知道了自己有個弟弟,所以這大半年的相處是他們兩個第一次見,也是最後一次。”
聽到這裡,梁韞只覺眼前發黑,“懷溪…懷溪他真的……?”
陸夫人聞言抱來一隻隨身攜帶的包袱皮,緩緩在身前解開,裡頭裹著的,是一塊烏金木的牌位。
“…懷溪已經下葬了。”
梁韞心上懸著的刀終究落下,這一天到來之前,她曾設想過無數場景,以為自己早就有所準備,卻還是難以接受。
懷溪走了,那她呢?她該何去何從?
生意上她得仇懷溪授意,一直幫他料理著造船廠的事務,因此造船廠也有她的心血,要她眼看這一切落入兩個叔叔手裡,也斷不能夠。
可實際上她十八歲嫁進仇家,今歲二十二,仍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若能另嫁,定然還有別樣人生等她體會。
梁韞木然看向廳門外。
只見到仇彥青在廊廡垂手而立,他身著天青色繭綢直袖道袍,頭戴網巾,神情輕淡,一抬眸,與她抿唇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