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陳南盯著桌角沙漏中那些下墜的砂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那是他給我的賠償。”
“賠償?”諮詢師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有趣的描述,“你願意展開說說嗎?”
“那是賭約前兩個月的事。”陳南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那時候他剛升設計總監,接了個難纏的酒店專案。”
“淩晨一點多,我在寢室接到他電話。”
沙漏的細沙無聲流淌,陳南突然想起那個深夜的電話,來電頁面顯示的他上週偷偷改的“aaa海産養殖北極貝”備注在不斷閃爍。
陳南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時間,才淩晨一點半。
“……季北?”他接起電話,聲音還帶著睡意,電話那頭出奇地安靜只有隱約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
三秒。五秒。十秒。
就在陳南以為對方誤撥準備結束通話時,一聲玻璃杯輕碰桌面的脆響突然在隱約的背景音中炸開,緊接著聽筒裡傳來的卻是季北微啞的、帶著醉意的聲音。
“嗯……”這聲悶悶的應答混著比平時沉重的呼吸,在寂靜的宿舍裡格外清晰。
“你喝酒了?”陳南一下子清醒了,那個永遠說話幹脆糾結於自己嗯啊口語的強迫症患者,此刻的咬字明顯帶著不自然的拖沓,他翻身坐起來,“在哪?定位發我。”
“嗯……在東區……”季北的聲音很低,像是含在喉嚨裡,含糊不清。他很少喝酒。但酒量其實不錯,只是因為討厭失控的感覺,所以向來剋制。
“等著!”陳南罵了句髒話,掀開被子跳下床,一邊胡亂往身上套外套一邊對著電話吼,“我給你叫個車你回家等我吧。”
然後他才想起來,明天早上八點有課。
但他還是沖出了宿舍,攔了輛計程車,急匆匆趕回校外的房子。那房子名義上是合租,但平時他只有上午沒課或者週末才會過去住,大部分時間都是季北在打理。
推開家門時,季北正坐在沙發邊的地毯上,領帶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陳南三步並作兩步沖過去,兇巴巴地把人拽起來,“明天不是要交終稿嗎?喝成這樣怎麼畫圖!”
季北抬頭,眼神渙散,平日裡一絲不茍的頭發亂糟糟地支稜著,醉眼朦朧中看見陳南沒來得及換掉的睡衣。這個總嚷嚷著“天大地大睡覺最大”的人,居然為了一通醉話深夜跑來接他。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甲方要求全部重做。”
陳南愣了一下。
季北很少抱怨,更不會示弱。可此刻,他像是被酒精卸掉了所有防備,整個人透著一股罕見的疲憊和挫敗。
“……改到第十三版,又說還是第一版更好。”季北低聲道,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陳南的袖子,“……說顏色太冷,結構太死板,要更‘活潑’一點……”
陳南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見過季北熬通宵畫圖的樣子,見過他一絲不茍地整理書架的樣子,見過他面無表情懟甲方的樣子——但從沒見過這樣的季北。
疲憊得像是隨時會倒下。
“……先睡覺。”陳南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拽著他往臥室走,“明天再說。”
季北沒反抗,任由他拖著走,卻在路過書房時突然停下,指著整齊排列的馬克筆和規整疊放的草圖紙,含糊地說:“……你的顏料在左邊抽屜裡。”
陳南:“……?”
“上次你說找不到。”季北慢吞吞地補充,“我收在那裡了。”
陳南:“……”
都醉成這樣了,居然還記得他上週隨口抱怨的“顏料找不到”??
他深吸一口氣,把人按進被子裡,惡狠狠道:“閉嘴,睡覺!”
季北安靜地閉上眼睛,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陳南站在床邊看了幾秒,突然伸手,輕輕撥了撥他額前散落的碎發。
陳南講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繞著衛衣抽繩的動作也慢了下去。
諮詢師敏銳地捕捉到他的停頓,“所以這就是你說的……?”
“賠償。”陳南補全了對話,“他喝醉了非說要謝我照顧了他一整晚,我說那就愚人節陪我去ktv,等我喝醉他再照顧回來就是。”
說到這兒,陳南忍不住笑了,“誰知道這種小事當真被他給記著了。”
諮詢師看著陳南把衛衣抽繩繞成死結又解開,突然問道,“當時你伸手時在想什麼?”
陳南盯著空無一物的手心,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
“……怕他醒來就不認賬了。”
諮詢師笑了,“其實你那時候就已經喜歡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