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呀,進來送送人姑娘。”包間裡傳來一道中年女性溫和的催促聲。
那聲音陳南聽過,在一次計劃外的上門做客中,他的目光越過季北的肩膀,透過半開的門縫,看見包廂裡坐著季北的父母和另外一位穿著得體的年輕女性。女生正優雅地整理著衣物和手包,桌上餐盤中的內容已經所剩無幾,顯然這場飯局已近尾聲。
“相親?”
季北沒有否認,鏡片後的目光看向陳南正欲拉開斜對面小包間門的動作微微蹙眉,“你們……吃飯?”
“昂。”陳南理所當然,“總不能我們幾個相親吧。”
話音未落,包廂門突然從裡被推開。方聞思舉著選單探出半個身子,在看清狀況的瞬間立即切換成職業微笑,雙手舉過頭完迅速閃身退回包廂,臨走時還貼心地忽略掉陳南尷尬的表情帶上了門。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完美詮釋了什麼叫“資深打工人的職業素養”,把工作時間與非工作時間明確劃分開來。工作時間鞠躬盡瘁,非工作時間絕不多管閑事,更不會把上司的私人糾葛攬進自己的生活。
陳南在方聞思動作後一把拉開包廂門進入,徒留下欲言又止的季北站在原地,門縫最後收攏的剎那將所有即將的解釋都閉為緘默。
回到座位的陳南魂不守舍,無意識抬眼時,就正對上慢條斯理擦手的方聞思,被跳濺紅油汙染的桌面上,那張燙金名片又被推到了他面前。
“這次像了。”方聞思說。
陳南氣憤的接過了那張名片揣兜裡。
在飯店門口目送女方和父母乘車離去後,季北深吸一口氣返回,轉身推開了包廂的門。
“爸,媽,我有話想說。”
他緩步走到餐桌前,隔著半小時都沒被炒熱的氣氛開口,“我其實……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他說出口的瞬間,感到一陣奇異的輕松,彷彿卸下了背負多年的重擔。
“是嗎?”父親抿了一口茶,擰好茶蓋,玻璃質地與桌面上的轉盤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出口的話竟聽起來有些不怒自威。“什麼時候的事?”
“大學開始。”季北的聲音很輕,“三年了。”
“三年?!”母親手中的餐巾突然攥出褶皺,嘴角扯出個勉強的笑,“你這孩子怎麼也沒說提前給我們說一下,那今天我們張羅這場相親,豈不是……”
餘下的多餘埋進了話意的尾音裡,像是連說出來都變得多餘。
季北看著母親,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迴避的家庭聚餐,他一直在用最溫和的方式抵抗,卻從未真正面對。
如果不是這場毫不知情被安排的相親,他不知道自己還要計劃多久才敢坦白。
“那孩子做什麼工作的?”父親直接切入核心問題,
季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想起陳南第一次到家裡做客時,穿著那件印著誇張卡通圖案的t恤,頭發染成橘色,像一團不合時宜的火焰闖進這個永遠整潔有序的家。
“他……是教小朋友畫畫的。”在漫畫家、藝術家、藝術療愈社會志願者,這些更真實的頭銜中,季北選擇了一個最保守、最不像餓肚子的描述。
父親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表達的是已經知曉還是滿意。
“藝術培訓的呀?挺好挺好!那姑娘她父母又是做什麼的?”母親追問道。
季北感到一陣荒謬的想笑。他想起陳南的母親姚蓁,那個塗著鮮紅指甲油、說話像放鞭炮一樣的女人,第一次見面就熱情地把陳南最愛的麻辣兔頭夾進他碗裡,說是“賄賂”,讓他幫忙在平日裡照顧一下陳南,又警告說要是欺負了他兒子,小心被畫在連載漫畫裡掛到一千次都死不足惜。
“媽,不是‘她’。”季北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是‘他’。男孩的那個他。”
徐芸臉上浮現出困惑的神情,“小北,你在說什麼呢?媽媽怎麼有些聽不懂了?”
“媽,我說,我喜歡的人是個男孩。”季北一字一句地說,每個字都像經過深思熟慮般清晰。
“劃拉——”
父親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你再說一遍?”
包廂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季北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我喜歡的人是陳南,你們都見過的,我的大學室友,我和他在一起三年了。”
“胡鬧!”父親的聲音像一記悶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季北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最困難的部分已經說出口,剩下的不過是承受後果。他想起那個雨夜,陳南渾身濕透地站在宿舍門口,懷裡抱著為他留的蛋糕。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那個所謂“正確”的人生軌道上了。
“我一直……在用賭約當藉口。”季北慢慢說道,每個字都像在剝開一層保護殼,“大三那年愚人節,我們打了個賭,假裝交往三年證明我們都是直男。”
母親的手捂住了嘴,眼睛裡閃爍著淚光。季北從未見過母親這樣失態,即使在祖父去世時,她也只是安靜地流淚。
“所以這三年,你們……”母親的聲音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