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皇後是安安穩穩地走的,她幸福地活到八十二歲,不知道東朝的皇帝記掛了她一生。
皇上交由太子上朝,他吩咐我去做些酸泥糕,我端著糕點急急送回華章宮,宮人卻帶著我出了皇宮。
我回到了許多許多年不曾來過的小院。
院中繁花開遍,皇上坐在梨樹下。
他的身影那樣寂寥,卻那樣超脫,彷彿即將去赴一場盛大的宴會。我上前放下酸泥糕。
“皇上,奴婢把點心拿來了。”
“這點心明明很酸,她怎麼喜歡吃這一口。”他笑著,眼角的皺紋牽入鬢發。他喝下杯中的花露,抿下一口酸泥糕。
春日,微風來時,白色的梨花簌簌飄落在他發梢。他偏頭拈起肩頭的梨花,眼神溫柔,綻起笑來。
我聽見那道寵溺的聲音,“我來尋你了,下輩子,總算該我先遇見你吧。”
我流下眼淚,不敢哭出聲來。我忍了許久,他端端坐在梨花樹下,一動不動,只任由春風吹動他一襲青衫。
“皇上。”
他沒有回應我。
“皇上……”
他還是沒有回應我。
我上前,他閉著眼,抿著笑,安然地離開了這個冰冷的人世。
我僵硬了許久,急喝:“快叫太醫,快叫太醫!”我拿起那杯花露,雙手不停顫抖。
太醫來了,說皇上駕崩了,說那盞花露裡沒有毒,酸泥糕裡也沒有毒。
我不信,早上還練劍的人怎麼會突然就走了呢。我跪求太子重新檢驗。
太子悲痛欲絕,咆哮著命令太醫查驗,可整個太醫院都說那盞花露沒有毒,皇上口中沒有毒。
我在僵硬裡終於明白,原來一個人活著全憑意念,意念斷了,人便走了。
太子遵照皇上下的遺旨從書房拿出一樣陪葬之物,皇後沖上前奪走了那個小匣盒。
她已老矣,也許活著也只是憑著一種意念,她想知道皇帝這一生都不願寵幸她的秘密,她不顧太子阻攔,強行開啟了匣盒。
一支梨花幹枝被皇後拿起,碎在了她手心裡。
她迫不及待拿起盒子裡的兩張紙,呆滯地望了許久,“盈盈是誰?”她又呢喃,“如爾……”
她咆哮地問太子,問宮人,任手中的兩頁紙掉落在地面。
那泛黃的紙就落在我眼前,我看見上面遒勁的字跡。
“盈盈似水月,我心如爾心。”
還有另一張發皺的紙,像是被人揉成團丟棄,最後又被撿回小心珍藏,留下了那上頭娟秀好看的字句。
妾心悠思遠,望與君長壽。
閑時登山埠,暇時君撫琴。
雙十育兒女,三十做嫁衣。
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側。
六十鉛華謝,七十隨君行。
或有兒孫繞,百歲共此生。
我輕輕一笑,人生熬到了盡頭的這一日,皇上的心願終於達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