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忽起喧嘩,五王爺景禹拎著個食盒撞進來,糖蒸酥酪的甜香瞬間沖淡滿室沉水香。“皇姐嘗嘗新廚子的手藝!”他笑嘻嘻擠到案前,袖口沾著麵粉,儼然剛從禦膳房溜出來,“禮部那群老頭子又在殿外哭呢,說陛下遲遲不選皇夫有違......”話音戛然而止——他盯著那玉珏微雕,突然撫掌大笑:“妙啊!蕭世子這手藝,改日教教我?”
景冥捏著酥酪的指尖微微發顫。十四歲那年,景禹被景泰推進冰湖,自己徹夜抱著他取暖,這傻弟弟迷迷糊糊地說:“皇室不該這樣冷……應該像三姐姐身上的梅香……”如今梅香猶在,當年蜷縮在懷中的孩子卻已學會用插科打諢替她擋下腥風血雨。
“看來皇姐已經選好姐夫了,那麼……”他盯著昀佑的名字,忽然抓起筆,在昀佑名字旁邊,歪歪斜斜的寫了“景禹”二字:“昀帥的佳偶,這不也現成的?溫吞水王爺配女戰神,話本子都不敢這麼寫!”景禹笑道,“外人看來,一個庸碌王爺娶了功高震主的元帥,既能削兵權又能全皇家體面——臣弟這招棋,是不是比昀帥的&09;還妙?”
景冥輕聲道:“五弟這些年周旋朝堂,倒比朕更會揣摩人心了。”景禹聞言一怔,隨即咧開嘴角:“皇姐若誇我,明日我便去太廟磕三個響頭謝祖宗顯靈!”
“五弟……其實你……”
“三姐,我無治國之才,但做個幌子……”他指尖劃過昀佑批註的“糧道改線”,聲音忽低,“至少能讓這護國的利器,少挨幾道明槍暗箭。”
蕭商突然輕笑出聲,撿起景禹亂塗的奏摺,在“蘇瑾”名下添了道硃批:“戶部尚書請求讓他家兒子入宮侍奉,也收了,省得以後總找昀帥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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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上元燈節,宮中夜宴同飲,昀佑換了常服侍奉在景冥身側。為表君王德惠四海,景冥需親自走在朝臣中間,說上幾句勉勵的官話,然後聽著他們喊“謝陛下隆恩。”
景冥倚在紫檀案幾旁,盯著案前那盞冷透的茶湯出神。
“陛下若再嘆氣,臣可要懷疑這盞龍井是黃連熬的了。”昀佑跟景冥一樣,嫌女裝囉嗦,只喜歡男子打扮,與滿殿綾羅形成微妙對峙。卻又不似景冥高大,因此朝服、常服便都做得小些,也不似景冥容貌出挑,更顯得她其貌不揚,像個成了精的地豆。
景冥望著杯中漣漪輕聲道:“三日前,寧國公獻了夜明珠,據說是風輕幫著找的。連戶部尚書也進獻了一塊渾然天成的奇石。”昀佑不懂石頭,只知道那顆珠子,天下奇寶,放入室內猶如明月入堂。
“寧國公世子蕭商擅治水,《治水十策》當真是國寶。”昀佑突然開口,語氣平靜得像在議政,“蘇尚書家公子蘇瑾溫潤如玉,跟他爹的性子是兩路的,其母與隴西軍素有嫌隙,聯姻可解北境糧道之困。”她仰頭飲盡杯中茶,喉間的苦澀蔓延至眼眶,“陛下慧眼獨具......都是天賜良緣。”
景冥將象牙箸拍在瑪瑙碟上,震得盤中炙鹿肉輕顫:“昀佑!”
“臣不善言辭,但蕭家與五殿下的赤忱,臣心中敬重。”昀佑垂眸望著被震得發顫的碗盞:“冥,於公,皇夫早定則朝局穩。於私——”她手指理順景冥繡著玄鳥紋的衣襟,“臣恨不得將八個字刻在太廟樑柱上。”
“什麼字?”
“景冥昀佑,死生同衾。”
階下忽爆出喝彩聲,原是西域進貢的焰火在夜空綻開金蓮。明滅光影裡,景冥猛地攥住昀佑手腕。
“臣醉了。”昀佑笑著抽回手,將冰涼的酒樽貼上發燙的面頰,“陛下就當……”
話沒說完,昀佑嘴裡便被景冥塞了一塊荷花酥。
“看來朕遲早選定這些各方勢力滿意、人品才華出眾的世家公子了。”
昀佑嚥下糕點,一本正經:“沒辦法,臣也為了陛下拒絕好多個俊俏後生,有人嚷著不要名分只求當昀元帥的面首我都沒答應……”
景冥聽著昀佑的調侃苦笑:“蕭商以性命託付江山,景禹以荒唐掩藏鋒芒……這般臣子,這般手足,朕終究是欠了他們。”昀佑默然握住她顫抖的指尖,任燈火將兩人影子融作山河無聲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