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這兒數星星?”景冥的聲音自下方傳來。景冥公主未著鎧甲,妃色常服外隨意披著銀狐氅,只用玉冠束了個四方半髻,像是從哪個世家宴席溜出來的貴公子。
昀佑晃了晃手中的水囊:“以茶代酒,醒著神好守夜。”
“煞風景。”景冥足尖輕點,眨眼已落在她身側。氅衣帶著初雪的涼意,卻遮不住袖中透出的暖香。她奪過水囊飲了一口,黛眉頓時蹙起:“黃連茶?”
“提神的。”昀佑笑著去搶,卻被景冥抬手舉高。拉扯間景冥氅衣滑落,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脖頸。
鬧了一陣,兩人一起坐在那裡,望著下面痛飲的將士們把酒碗撞得叮當響。
景冥撫上昀佑的脊背,最終停在某個舊傷疤上:“三年前的杖刑,可還疼?”
昀佑想起那些滲血的夜晚,總有人往她帳中扔金瘡藥。瓷瓶明明是溫的,在掌心像團燒了整宿的炭火。
“公主現在問這個,莫不是要補上那第二十杖?”
低笑聲震得昀佑耳廓發燙。
“北狄皇屬軍半月後要換防,是戰力最為薄弱的時刻。”景冥的語氣像在討論明日菜色,“給你三千騎,敢不敢端了他們的窩?”
昀佑忽然翻身躍下糧車。她單膝跪地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抬頭時眼底跳動著篝火的光:“三千騎出征,三千騎還朝。至於末將……”她摸著心口輕笑,“閻羅殿前走一遭,也要爬回來向殿下討賞。”
景冥的笑顏還凝在唇邊,突然視線模糊,腦子裡一片混沌,整個人徑直從糧車頂滾落下來。昀佑嚇了一跳,忙搶過去接住,景冥踉蹌著扶住車輛邊緣,眼前的昀佑碎成雪花。
“殿下?!”
昀佑抱著突然不省人事的景冥,才發現景冥後頸泛著青紫紋路。前日斷龍坡下鐵蒺藜的毒液,順著手指沿著經脈,在景冥脖頸處綻出蛛網般的青痕。
“軍醫!取蛇銜草來!“昀佑嘶吼,懷中的軀體越來越冷,彷彿抱著塊漸漸沉入冰湖的玄鐵。
白發蒼蒼的老醫正顫巍巍切開傷處,膿血濺了出來。“是鎖魂散……”他舉著泛藍的銀針搖頭,“此毒遇熱則焚,除非找到下毒者本命蠱……”
“肯定來不及了啊!”昀佑大聲喝斷軍醫,“沒有別的方法?”
“普通解毒藥肯定不行,可烈性的解毒藥……”
烈性解毒藥……記憶如驚雷劈開混沌——那年玄元門的雪夜,她撿回一隻奄奄一息的虎仔,那虎仔不知誤食了什麼,舌頭上長滿了黑紋,迷迷糊糊舔舐她掌心傷口之後,竟慢慢有了精神,師父將龜甲擲入丹爐大笑:“妙哉!這小十八的血竟化了的劇毒!”
那虎仔舌頭上的紋路,跟景冥身上的一模一樣。
昀佑扯開護腕,殘月匕在腕間劃開一道血痕,下手之狠險些割斷經脈。血腥氣在濃重的藥香裡撕開一道裂縫,她捏開景冥緊閉的牙關,看著自己的血順著她蒼白的唇紋滲進去。
“殿下會冷的。”昀佑將人緊緊裹進大氅,“當年殿下說鐵釘釘進凍土會鑽心痛,如今這滋味……”溫熱血珠滴在景冥眼睫上,凝成冰晶,“該讓我來嘗了。”
第二日破曉,景冥心口的黑紋退至肩胛。昀佑盯著自己的腕脈,割開有一道血口,放了一碗血混進湯藥。
第三日風雪驟停時,景冥的指尖動了動。昀佑慌忙藏起纏著紗布的手腕,卻被一把攥住。“虎仔……”景冥似乎因為昀佑的血與她夢境相連,沙啞的嗓音帶著夢囈般的恍惚,“那年你救的小獸……舔的是北狄人丟下的藥囊……”
昀佑正要抽手,卻被按在跳動的心口。景冥身上的毒痕已退化作點點硃砂痣。晨光穿透帳隙,在兩人的發絲間鍍上金邊。
“本宮身體已經無礙,咱們該去跟北狄討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