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那人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濃煙中。昀佑摸著鎖骨上的傷口起身,只見焦土上留著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右足微跛,卻每一步都精準踩在磚石裂縫處,定是裝的。
“怪人。”她抹了把頸間血漬,拾起滾落在地的野菜和藥材,“怎的這樣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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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狼騎又屠了三村。”回到玄元門,昀佑看見大師兄重光擦拭著劍穗上的血漬,月光照亮他臉上新添的擦傷。飯堂裡彌漫著止血散的苦味,十幾個負傷的弟子正傳遞著藥罐。
昀佑攥緊竹筷,碗裡的冬葵湯映出她蒼白的臉。白日那嬰孩被師父安置在丹房,此刻哭聲依舊弱得彷彿隨時要斷掉。
“小十八,你的氣息亂了。”玄元子突然出現在身後,枯藤杖敲在她背上。老人袖中滑落半卷染血帛書,隱約露出“景冥公主單騎破千軍”的字樣。
燭火爆開燈花,昀佑望著帛書上的故事出神。七歲那年,自己被七步蛇咬了,吃過洗髓丹後發起高燒,師父抱著她哄著,指著容京方向說:“那裡有個和你一樣倔的女娃娃,也許將來是要撐起天地。”
“今日起,辰時練破軍劍,午時修太乙神數。”師父將青銅劍拍在案上,驚得茶湯泛起漣漪,“景冥公主軍中不養廢物,你若想在她麾下掙個前程,就先把&09;二字從命格裡摳出去。”
“師父……”昀佑眼睛亮閃閃,“您……”
“別問為師為什麼知道,養你十幾年,你那點心思比你五歲師弟藏的零食還好猜。”玄元子捋須而笑,眼尾皺紋裡藏著星芒:“況且,我玄元門也養不出籠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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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十八年光陰化作包袱裡一套粗布短打、三塊黍餅並五兩碎銀,玄元子令昀佑下山。臨行前,師姐將珍藏的狼毫塞進她懷中:“聽說護國公主愛在軍報上批註,這筆定合她用。”大師兄偷偷往鞋墊裡縫了金葉子,被昀佑發現時漲紅了臉:“北境風寒,莫要凍著腳。”
玄元子立於山門前,把昀佑常用的農家匕首遞給了她,“到了戰場,別墮了玄元門的名頭。”
山道兩旁突然亮起長龍般的火把——同門三百弟子各執法器,以劍陣為她開道。劍氣激蕩間,滿山紅梅簌簌而落,在她玄色衣襟上綴成血色星圖。天上飄過一朵夜雲,彷彿書中描述的,景冥公主翻飛的玄色戰袍。
玄元子立在觀星臺上,任山風捲起雪白須發:“你此去必有一番作為,記得,若有難處,便回來找師父。”
昀佑只覺心中發燙,鄭重跪地三叩,起身時望見師父廣袖翻飛如鶴,踏著雲海消失在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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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殘垣裡,昀佑嚼著凍硬的黍餅,看篝火將《兵陣要略》的書頁舔出焦痕。村正叼著旱煙袋蹲在門檻,鞋底碾著滿地“女子不得從軍”的告示:“姑娘不如嫁個獵戶,來年抱個娃......”
她攥著告示的手指節發白:“那景冥公主算什麼?”
村正往火塘裡啐了口痰:“公主是天上的鳳凰,咱們是地上的螻蟻。前日王家丫頭想去火頭軍幫廚,叫人扒了衣裳扔在雪地裡——”他突然噤聲,驚恐地望著昀佑腰間短匕,手裡仍護著參軍名冊,生怕昀佑搶了去。
看這人也不像管事的,就算強搶了名冊,也未必能入營。想到這裡,昀佑只瞪了那村正一眼,轉身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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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崖下的野菜早被挖盡,她循著地形攀上一處背風坡尋找裹腹的食物。命運在這一刻露出獠牙,一聲靴底碾碎枯草的脆響,叩開一段撼動山河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