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祉看到眼前端坐的人,也看到姚時不願意在他面前袒露的悲傷,他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更知道,這是思念,是遺憾,是後悔,也是那些無數難以入眠的深夜裡,姚時的模樣……
他見到了,心隱隱地疼……
“醒了?口渴嗎,要喝水嗎?”姚時的聲音溫柔,眼神裡的情緒被他好好的藏了起來,而應祉還是在他無盡的溫柔裡看到了他從未顯露過的慌與亂……
應祉坐起身子,姚時見到他的動作,連忙拿起一旁的枕頭,墊在他的後背,讓他的身子能夠更加舒服地靠在那冷硬的床頭,而此時的他其實很希望是自己,擁著應祉,可是他覺得自己的胸膛,沒有那麼溫暖,會讓他難受……
“想喝茶。”應祉開口,聲音幹啞,虛弱,他不想表現出來這幅模樣的,他應該在姚時面前是陽光,活力,永遠精力充沛的。
他不想讓自己的虛弱被所愛的人看到,可是……他藏不了了……
聽見應祉的話,姚時連忙起身,到一旁去為應祉倒茶,可夜已經很深了,那壺茶放在那裡早就已經涼透,他拎著茶壺,撂下一句:“我去熱茶,等我回來……”後就匆匆快步而去。
應祉看著姚時的背影,眼神溫柔,姚時這幅模樣,他從未見過。
十四年後的再相逢,他是黎國首富,他是洛國高官,他與他曾隔了太多的距離,他冷冰冰的模樣,已經在應祉的相處紮下了根,哪怕知道他是小石榴。
哪怕他知道,他喜歡了他那麼久,他似乎都沒辦法讓他在心裡的模樣變得有人氣,變得鮮活……
沒一會兒,姚時踩著碎裂的月光,滿身的微涼,提著一壺熱騰騰的新茶,重新回到了應祉的房間。
此時應祉下了地,坐到了桌前,他沒有點亮燭火,就那麼和著月光等著他想要等待的人,當姚時回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姚時的身上,臉上,最終融在了他的目光裡。
姚時想要點亮燭火,應祉攔住了他,應祉說:“讓我在月下看你。”
姚時便再沒有去碰那燭臺,他拿起那壺新茶,氤氳的熱氣中,他為應祉倒了一杯熱茶。
應祉靜靜的看著姚時為他做的一切,溫柔的,不知在思考什麼,只是那向來狡黠的目光裡,有了片刻的失神。
“在想什麼?”姚時輕輕地問道。
雖然屋子裡沒有點亮燭火,但是姚時藉著月光看到了自己面前之人的模樣,看到了他不知為何顯露而出的失神。
“我想起了母親,那時我才幾歲大,半夜睡不著就醒了,看著她靜靜的在月下發呆,看著窗外的屋頂失神,我知道,她在想一個人,那個人應當是她喜歡的人,我那時以為,那人會是我父親,我錯了……”應祉輕輕開口說道。
“你的父親……便是先皇吧……”姚時問道。
姚時知道應祉是先皇的小兒子,知道他也曾在那幽幽深宮裡求生,但是他不知道應祉的童年,是怎麼一點一點地凝結成了如今的他的。
應祉聞言點了點頭:“昨日我從慕禾那裡得知,我的舅舅,也即是亦歡,是被母親親自送到的寧血閣,那時候我母親留在寧血閣四年,也不拜師學藝,就呆在寧血閣裡,跟著亦歡的師父,而亦歡的師父,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沈鐸。”
姚時眉頭一皺,他知道沈鐸,年紀輕輕就縱橫江湖,功法超絕,天下間無人能及,而他似乎年紀不大就已經成親,與妻子育有一女,那個沈棠兒就是沈鐸的女兒,但是他的妻子卻因難産而死,生下那沈棠兒後就因血崩而死……
沈鐸早年喪妻,一個人帶大了女兒,又在江湖各處將撿到的孤兒帶回門派中教導,養育,他手下的弟子聶雲、慕楓都是這樣的情況,而在亦歡來了之後,送他到寧血閣的亦姝竟然對大了自己十幾二十歲的沈鐸一見鐘情,可是沈鐸卻並沒有接受亦姝的感情。
“我想我的母親是愛上了沈鐸,可是那個人因為堅守自己的道義,而將我的母親推出了寧血閣,我母親是一個要強的女人,被沈鐸嚴厲拒絕後,就不辭而別,沒想到如此一走,他們就再沒見過面……”應祉嘆了一口氣,抿了一口茶:“聽慕禾說,他的師祖為了找到我母親在外尋找了十年,走遍了洛國大小河山,後來因為舊疾複發,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卻還是還尋找那個被他傷了的女人,直到去世……”
姚時一愣,他沒想到,應祉的母親和那寧血閣的前任閣主竟然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應祉看著幽幽的黑夜,眼神微暗:“你說,沈鐸愛過我母親嗎?”
姚時聞言,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或許是愛過的吧,不然也不會找了那麼久。”
“可如果愛過又為何推開了她呢,如果沒有推開她,我母親不會遇到江嶽,不會被廢了武功,關在幽幽深宮,生不如死地活著,她也不會被捲入後宮爭鬥,被人下毒被人陷害,被人折磨,她應當是那麼瀟灑肆意縱橫江湖的女俠,可是就那麼毀了……”應祉恨恨出聲。
姚時知道,他恨,可他恨的不是沈鐸,不是母親,不是那幽幽的宮廷,他恨的是他自己的父親……那個已經死了的,沒有辦法再向他追討一切的男人。
應祉原本是不懂得,他在皇宮中八年,他不懂那個江嶽為何要這麼對待亦姝,而現在他竟然懂了。
江嶽得到了亦姝的人,可是這輩子他都得不到亦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