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在我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期望,而我,卻一次次地辜負他的期許。我試過,也努力過,可是最終還是敗了。我不是敗給了別人,而是敗給了自己!”
他永遠忘不了,曾經帶著數萬北狄將士奔赴戰場前,那一個個滿臉亢奮激昂、大笑著喝下烈酒的漢子。那時候,他們的眼裡充滿了鬥志,一腔熱血全都甘心追隨他這個無用王子。
他們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來陪他打這場揚名之仗,可是他卻……,在臨危關頭棄他們而逃。
回江之畔還回響著那些人慘烈悲痛的叫聲,他們蒼茫、無助、恐慌、絕望相織而成的眼神,即使隔了這麼久,他還是能感覺到那眼神還一直緊緊鎖在他的身上,他今生今世都無法擺脫。
深深閉上了眼,頭又開始痛了起來,每次回想這些,他都恨不得即刻死掉,便徹底得到了解脫。
身側的人緩緩蹲下了身子,雙手抱頭,在極力地忍耐內心的譴責所帶來的巨大痛苦。
赫連初垂眸,沒說任何話語,在這個時候,也用不著他來回答什麼。
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第一時間回到這裡,這座王城裡承載著他兒時所有的痛苦回憶,他應該遠遠地逃離的,只要不來觸及,他也許會漸漸忘卻。
可是當心中的一切怨恨放下,唯有這裡還是他真正有過的一個家,即使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可是他會在這裡重新嗅得母親芳魂歸宿。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的奇妙莫測,越是痛恨的,往往就是心中越割捨不下的。
他默然轉身,抬步離開大殿。
“夜深了,你該睡了。”
夜風仍在無情捲入,過濾了此話,吹到那人耳邊時只剩輕薄如煙的一聲囈語。那步雲身子一震,像是聽到了那來自地獄的催命呼喚。
他的嘴角帶著釋然笑意,重複著念這句話。
“是了,夜深了,我該睡了。”
赫連初腳步緩慢,卻步步堅定,他的背影欣長挺拔,衣袂拂動似不斷翻滾的陰雲,剛抬腳邁出大殿門檻時,身後傳來彎刀落地的聲響。
低沉、刺耳,劃破了暗夜的寂靜,緊接著就是一聲沉悶的觸地之聲,他的腳下彷彿都跟著顫了幾顫。
他腳步滯頓,停了那麼數秒,只是他並沒有回頭,身形一動,他繼續開始往外走。
獨留在空曠大殿之內的那人,在他轉身離去的那一瞬,親手拾起地上的彎刀,擱其頸項處,眼望著殿外的皓月蒼穹,悄然流下了一滴殘淚。
父王、母後,你們多加珍重,雲兒去了!
手上一用力,那鋒利的刀刃很輕松地割開了他的皮肉,痛意襲來,他手上一鬆,沾血的彎刀跌落在地。
喉管被割破,他無法發出聲音,有大量的血在那綻開的傷口中噴湧出來,瞬間將他的前襟濡透,如朱墨潑灑成的一幅紅荒之圖。
身子無力地下墜,血液的流逝,他覺得自己的魂魄也已離開了這副皮囊。
他的魂魄在他的面前靜靜地看著,好像在等著他痛苦狼狽的死去,他們才好放心地遁入輪回之中。
他虛弱極了,身子歪倒,狠狠砸在了地上,泛起細微的揚塵。
血還在不斷往外湧著,蜿蜒成河,在地磚上描畫著詭異的線條。
他大睜著眼,手指微動,他看到那個他一直視為珍寶的木指環還牢牢地套在他的手指上。
被鮮血所浸,散發著紅寶石的光澤,他笑了,費力挪動手臂將指環靠近唇邊,輕輕地用唇觸碰,眼裡盡是一片滿足。
眼前依稀浮現了那個女子恬靜的容顏,她對他笑得溫柔極了,俏皮地沖他做了個鬼臉然後馬上轉身跑向了一片花海之中。
她不住回頭輕喚:“雲,你快來呀!快來追我呀!”
她清亮通透的笑聲不斷回響在耳畔,好似就在他的身邊沒有走遠,他忽然有些緊張,好怕自己跟不上她的腳步,他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她。
費力地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一個方向,他伸手去抓,眼睛瞪得好大。
額上青筋暴起,脖頸中的血漿噴濺的更加厲害,他還是不肯放棄。
夜色中那個女子終於向他走來,輕輕握住了那隻戴著木指環的手,吻了吻。
她說,雲,只要你戴著它,無論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現在,我來帶你回家。
那步雲緩緩地扯動嘴角笑了,笑得像是一個孩子,他放下了手臂,漸漸收緊掌心,將那個木指環緊緊包裹在了他的心裡,任誰都再也無法開啟。
閉上眼,終於沉沉地永遠睡了過去。
昭雲,我來找你了,等我。
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劃過一顆流星,赫連初抬眼看到了,不用去看,他大概已經猜到殿內發生什麼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