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身體半躬著,被拽著往前後因為重心不穩,狠狠摔在了因為雨天濕滑髒臭的灰色地面上,卻並不影響他的心情,他挪動著不怎麼剛硬的身體,往前一步一步蠕動著。
他匍匐著爬到李宜儒面前,好不容易抓住了這位彷徨失措的年輕教師的褲腳,只存在一秒,就被工作人員揮著棍子攥了回去。
就像是李宜儒侄子玩的橡皮泥,怎麼捏怎麼弄依舊原料不減。
在人們抓著他的後腦勺用力往下按的時候,猛然間,李宜儒言語比行動更快了一步,“你們要對他做什麼?”
這本不應是他插手的事情。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給這群社會敗類授課,教一點進不去他們腦子的知識,但是能給上級製造出漂亮表面功夫的行為,並且他開車更快一點,是可以花上一個小時從郊區回到市區吃上熱氣騰騰的午飯。
況且28號還對他做了過分齷齪的事情。
“李老師,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你回去上課吧。”
李宜儒沒有按照他的命令離開,他的職業道德突兀地湧上心頭,猶如一滴水掉進了廣闊無邊的海裡,這樣的品德可貴但是毫無意義,李宜儒不太會說謊,他臉上還留有被28號騷擾的燙熱,說道,“他其實沒有做什麼……”
28號聽到身後的聲音,他扭動著脖子,因為過於瘦弱,可以看見脖子上一條青色的筋,以及那凸顯的喉結。他沖李宜儒咧嘴笑了笑,像是在給老師問好,即使嘴角上帶著顯見的血漬,但可見的非常開朗。
在此刻,李宜儒才看清他的樣子。
那金色頭發打結得一塌糊塗,上面粘著一些灰白色的棉絮。他的臉不算是很幹淨,瘦削的臉部東一塊紫,西一塊紅,下巴一角血肉模糊,脖子上有很多勒痕,整張臉像是一塊因為躁鬱暴動打翻的調色盤。
髒,腫,爛,不是很值得繼續細看。
但他的眼珠子是淺藍色的,帶著一點晶瑩的碎光,和現下陰暗潮濕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犯錯了就應該受到懲罰。”並不在意28號到底做了什麼錯事,他們只負責不讓28號好受。
李宜儒午飯是在分化所解決的。
每人一碗混濁的豆子湯,一小碟肥肉炒蔬菜,不時一隻巨大的蒼蠅掠過李宜儒的眉梢。監管人員吃著大口的肥肉,嘴角溢位油水來。
“今天忙得要死。”
“這群孩子真是沒救了。”
“特別是28號,昨晚又把他下鋪的耳朵咬破了。”
李宜儒夾了一片黃白菜,筷子停頓了一會兒,他身體向前傾著,“同志我想問一下,28號……是怎麼進來的?”
“他啊,他叫祝丘,那小子在酒館傷了人,差點把人給打死了。”一名監管看向他,過一會兒又對李宜儒語重心長說:“李老師你要記住,這裡的孩子都不值得同情,他們生下來就是害人的畜生。”
第三週,分化所前的大青樹越發枯黃老瘦。舊病般的深秋,風薄薄地吹拂在李宜儒的發間。課後的間隙,李宜儒不時咳嗽幾聲,坐在臺上看他們踢足球。
足球的方向都在朝著那個髒兮兮的人,就好像是約定俗成一樣,有人去踢他的後背,有人負責他的肚子、手臂和後腦勺。
顯而易見,這是一場男生玩的彰顯力量感的比賽。旁邊的監管沖過來,吹了幾聲刺耳的口哨,祝丘身邊的人才再次散去。
祝丘躺在腐爛枯黃的草地上,灰色的天空出現了李宜儒的腦袋。
“我是死了嗎?”祝丘發出這樣的疑問。
李宜儒頓了一下,然後遲緩地搖著頭。
“那太好了!”祝丘不太舒服地抬起他腫紅的眼皮,舒了一口氣,“幸好我還活著。”似乎他活著還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
李宜儒從包裡翻出一支常帶的跌打損傷的藥膏,蹲在地上給祝丘的臉部和手指皸裂的地方擦了點藥。
或許是在祝丘身上看見了自己同樣晦暗的小時候,盡管祝丘有些方面比較頑劣,但是李宜儒認為祝丘不是極度糟糕的人。
後面的課後空隙,祝丘也不去操場上跑了,他坐在李宜儒身邊端端正正地畫畫。
“我不會寫字。”祝丘給李宜儒訴說著,“但是我畫畫很好。”
畫上的東西李宜儒看了一眼,全是用鉛筆畫出來的灰色建築物。李宜儒問他,“為什麼要咬人耳朵?”
祝丘告訴他,他下鋪睡覺很吵,又說他想一個人踢足球,人太多了他總是搶不到足球。他抬頭,又沖李宜儒笑了笑。
李宜儒認為應該給祝丘傳遞一些正確的價值觀,他慢聲講道,“無論怎樣,不能咬別人的耳朵。”
不知道祝丘有沒有聽進去,但是看那深思熟慮的樣子好像在思考嘗試咬別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