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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愛並非一個特定的公式,反倒更像是所有必然顛覆之後結出的怪果。
前世今生,程危泠已經習慣了那個與他共度過漫長歲月的伏鐘,看過他的冷漠,也眷戀過他的溫柔。而程危泠怎麼也沒想到小時候的伏鐘竟然是這個活潑到頑劣的模樣。
以貌美溫馴出名的鸞鳥一族,最末的一隻幼鳥偏生了個爭強好勝的個性。
被長得過分清秀可愛的小鳥迷惑的程危泠心甘情願當了他的人形攀爬架,在被抓著手臂當鞦韆晃來蕩去無數個回合之後,方才注意到這小鳥被淡青色錦緞遮蓋著的手肘上滿是磕碰出來的青紫。
程危泠捉了一隻蝴蝶,哄著小青鸞安分下來,問他手臂上的淤青是怎麼回事。這一問不打緊,小青鸞提起這一身戰績的由來興奮得按都按不住。
其中有和獸族的幼獸打架傷到的,有在山野之間攀巖爬樹磕碰的,還有不肯好好聽經、堂而皇之逃學被罰的。
程危泠回想了一下自己童年的聽話乖巧,對比之下,幼年期的伏鐘可謂是沒有他不敢闖的禍。
程危泠坐在柔軟茂密的草地上,看著伏鐘追著蝴蝶跑來跑去,追不上的時候甚至化回了原身,飛羽和尾翎都還未長出的小青鸞穿行在繁花與草穗間,是無憂無慮的模樣。
明亮的光景消逝在猝不及防之中,和到來時一樣。
程危泠眼前一黑,待視野再次恢複時,他聽見潺潺的流水聲。
彼時他已站在清幽的山澗之中,飄搖在夏風裡的燈籠閃爍著熟悉的光,泉水邊的葦草隙裡躍動著明滅的螢火。
程危泠的到來驚擾了水岸樓閣中的住客。
虛掩的門扉被推開,站在燈籠幽火下的少年人眉目如畫。
幼時的頑劣已無跡可尋,程危泠眼也不眨地看著眼前長大了好些的青鸞,他的眉宇間還未被往後的歲月染上陰翳,一雙清澈的眼睛水光瀲灩,令人移不開眼。
第二次坐在茶室中,這裡的陳設依舊相同,但程危泠的心境卻不再如初。
伏鐘沒有問他是誰,也沒有問他從哪裡來。
程危泠喝著伏鐘親手砌的茶,在徐徐搖晃的燭火中不加掩飾地盯著伏鐘的臉。
對方沒有將他這般過於赤裸的視線視作無禮,而是先行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之後的我是不是會遇到你?”
“嗯,你怎麼知道?”
伏鐘微微支起身來,在程危泠還未反應過來前伸手碰了碰他的眉心。
“因為你身上有我的印跡。”
溫暖的指腹離開程危泠的額頭,他聽見伏鐘繼續說道。
“看來你是以後的我很重要的人,印跡的畫法是要護你平安。但這枚鸞印已是個空殼,我探尋不到一絲法力,所以……後來的我是死去了嗎?”
尚還年輕的伏鐘,在談及自己的死亡時,還遠遠做不到後來的雲淡風輕。但他的失態依然只有短短一瞬,在轉瞬即逝的驚訝之後,程危泠看到那形態清雅的眉一壓,隱隱透出堅定不移的執著來。
“死了也什麼大不了。不過我想知道,在我死前,我想要做的事都完成了嗎?”
這個問題如此直接,程危泠當下只覺得心中一痛,他從這間茶室裡跨越了亙古時光的兩段對話裡,看到了從未變過的伏鐘。
“我來的那個世界,那裡沒有奴役眾生的神,也沒有愚昧的信眾。雖然並不完美,但大部分人都在往更好的方向而去。”
“這樣啊……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程危泠在昏黃的燭光中,在那張浮現著決意的臉上,於虛空中窺見隱藏其後的血色。
他垂下眼,那血紅很快散去,與之相對的是無窮無盡抽離殆盡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