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鐘將手中未盡的煙撚熄,抬手一丟,將殘部準確無比地擲入不遠處垃圾桶上方的煙灰盒中,在動作間從袖管露出的瘦削手腕依稀可見一些刻傷癒合後留下的白色凸起。
沈年在看到這些疤痕的時候瞳孔一縮,他敏銳地看出了這些傷痕是以什麼目的而被刻下。
這樣的沉默,伏鐘不意外沈年此時正在想到什麼,明明這些傷是留在他自己身上,他反而開口寬慰對方道:“不過是物盡其用而已。”
——如果死亡遲早到來,這副身軀遲早成灰,不如在徹底的消失前,發揮最大的作用。
沈年看了伏鐘一眼,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不但已經為時已晚,而且對方心意已決,到了這個地步什麼都改變不了。
理智和情緒糾纏幾番,他壓下心中的嘆息,承著伏鐘的話說,“我沒想過幹涉你。只是你這樣做,有想過程見微嗎?他若是知道你因他而死,被獨自留在世上面對殘局,未免太過殘忍。”
“我何嘗不想長長久久。”伏鐘淡淡地笑了笑,笑罷又搖頭,“但不行。我和他真正意義上在一起的日子太短,彼此之間需要磨合的太多,我卻已經沒有時間了。愛並不是佔有和圈禁,即使相愛,也是獨立的兩個人。”
伏鐘抬起手腕在沈年晃了一下,沈年這才注意到隱沒在他袖間的烏黑圈環,看上去並不像是裝飾物,反倒更像是鐐銬的一部分。
這個認知讓沈年的臉色一沉,不敢置信地看向伏鐘,“你的身體差成這樣,竟然容許他對你……”
看到沈年的這個反應,伏鐘翻轉手腕,自己也看了一眼那殘留的圈環,談及這些的時候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他把我當做籠中鳥,是因為我願意。但說不準以後,在我死了很久很久以後,他萬一愛上的那個人不能接受這種做法。”伏鐘垂下手腕,任由衣袖滑落,重新遮蓋住圈禁殘留下的痕跡,“時日無多,這是我能教會他最後的了。”
“你……”這一瞬間,沈年不知自己該為伏鐘感到難過還是該為程危泠感到悲哀,“你覺得經過這些,程見微還會愛上其他人?”
“在我止步於此後,他還會活很久很久,萬一呢?愛不該是剝奪自由的藉口。人死如燈滅,我已經給了他我能給的一切,還管他以後做什麼,漫長歲月總會讓他得償所願。”
伏鐘無所謂地說,他知道這樣的觀念不同於世上大多數人,但到底也不想好友為他的死難過,於是語氣輕松地繼續開解。
“對於我來說,活著是真沒什麼意思。因為背負的一切,我累了太久,在終結所有後,獲得一場沒有憂慮、無人打擾的長眠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那天午後,兩個人在無人的海邊坐了很久很久。
然而與相識後趟過的歲月長河相比,這道別的午後不過是短短一瞬。
在等來太陽西沉之前,一場雨先行到來。
伏鐘在目送沈年離開後,又在雨中的長椅上再待了一會兒。
深秋的雨將薄灰色的風衣淋濕,留下深黑的斑駁水痕。
伏鐘坐在雨中,突然沒由來地想到自己留在公寓的抽屜裡給程危泠的那封遺書。
提筆之前他以為會有很多要寫,但落筆的一瞬間,所有未盡之言皆化為煙霧散去。
他只在紙上留下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