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程危泠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電源鍵,硬生生終止了愈發詭異的電腦畫面,終於明確地意識到究竟遇上了什麼。
直至今日,程危泠還依稀記得童年裡有一段不短的時間,自己總是被各種各樣的冤魂厲鬼纏上。隨著年紀的增長,程危泠不再遇到這樣的怪事,也記不清幼年的自己具體是怎樣化險為夷,但記憶中伏鐘溫暖的懷抱總讓他感到安心,安心到足以忘卻所有的悲慘與恐懼。
“說好的長大就好了,都是騙我的吧……”
望著漆黑的電腦螢幕,程危泠喃喃道。
這天夜裡,程危泠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夢境中。
他仍被困在原地,被門外一聲又一聲呼喚問著同一個問題。
幼小的孩子,在陰暗的樓道中一遍又一遍地尋找著自己的母親。
只是這一次,夢的結尾有了不同。他從大門上的探視窗裡窺見,孩子的背後站著一個女人。
似是知道他就在門後,女人對著探視窗彎下腰來,將下半張臉貼近。
“噓——不要告訴他。”
纖長的食指豎在塗抹著豔色口紅的嘴唇前方,站在小孩身後的女人低聲說。
微涼的水流沒過腳踝,寥廓的水面倒映出日光破碎的光暈。
伏鐘拄著手杖,一步一步沿著河流走入靜謐的林中。
無數灰白的石質塑像隱沒在幽深的林間,一張張面容被風雨侵蝕,當他沿途走過的時候,注視過來的目光只餘下空洞。
這裡是舊神的墓地,也是那些久遠神話的終結地。
失去依託的靈魂潰散在廣闊的深林,在千萬年的洪流中朽去了大半,留下來的部分依舊從未舍下舊時代高高在上的傲慢。
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溢位,順著蒼白瘦削的臉頰滑落。伏鐘伸出手抹了一下,朦朧的視野中,只見指尖已被濃鬱的紅色染上。
正午時刻的烈日晃如利刃,沒有任何的模糊地帶,所有的黑暗在極致的光明下蕩然無存。
隨著這懲罰一起到來的,還有在耳邊轟鳴而起的責問。
從將自己的運道賦予程危泠的那一刻起,伏鐘就知曉這一刻的來臨是必然。
舊神視凡人為螻蟻,脆弱不堪又低入塵埃,千萬年的卑微祈求換來的是輕若無物的施恩。
道是無私,實為漠然。
“他既然能出生在這世上,便能作為人活下去。”灰濛濛的半盲雙眼注視著光浪翻湧的中心,伏鐘平靜地道出他的堅持,“信仰的破滅是神明隕落的原因,但不是降罪凡人的理由。”
話音剛落,伏鐘只覺得流血的眼中劇痛更為熾烈,驟然化作漆黑的眼前讓他知道視物的能力已被奪走。
與光明告別的那一秒,他想起人間的春日,草長鶯飛,楊柳如煙。
那般美景,怕是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