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女兒回答,自己又迫不及待地繼續講了起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媽當時說的話,還有那表情。”說這話時,孟正平的眼裡有流動的光彩,孟呦呦瞧得分明,那種光芒叫作倖福和滿足。
“你媽當時指著我鼻子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說孟正平你是不是男人?一個大老爺們遇到一點困難不想著怎麼去解決,一門心思就想著逃避!我打心眼裡瞧不起你!你真是個孬種!”孟正平模仿起來還挺繪聲繪色,孟呦呦聽著聽著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隨之湧現出了對應的畫面。
“別看你媽現在時不時也會吼我兩句,她二十出頭的時候性子是真的軟,我也是生平頭一次見她發這麼大火。
我當時年紀沒比她大多少,也還年輕,家裡突然發生這麼大變故,你爺爺和你奶奶整天在家裡吵架,你姑姑待在房間裡天天哭,平日裡走得近的那些朋友親戚也都躲得遠遠的,什麼原因都有吧,有得怕惹麻煩,有的看不慣咱家的行事作風。
從小順風順水慣了,沒經歷過這些,所以那時候我每天也是渾渾噩噩的,你媽這麼一罵,把我給罵哭了。”孟正平講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自顧自搖著腦袋笑。
“後來你媽看我哭了,她又心軟了,抱著我說,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跟我分開,要陪著我一起闖過這關,以後無論再遇到多少檻,也都陪我一起邁過去。
再然後,我們就談起了地下戀,她家裡的人都以為她已經跟我分了。有一次單位裡有人排擠我,刻意下套想讓我犯錯誤,你媽陪我在單位熬了一晚上,徹夜不眠地幫我查資料,我倆一起修正檔案。天剛亮,她又一個人去坐早班車回學校上課。最後也算彌補的及時,我沒被單位開除。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了,你媽當真是女中豪傑,比我勇敢,比我有韌勁,她說到做到,後來的這些年裡陪我邁過了一個又一個檻。
再往後你媽嫁給了我,她生你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命懸一線。我站在手術室外發誓,願意用我自己的性命換她平安。”
孟正平滿目慈愛地望向孟呦呦,喚了聲她的名:“呦呦,這是你媽媽給你取的名字,寓意我們的女兒可以永遠健康、快樂、自由自在。
呦呦,你要記住,爸爸和媽媽都非常愛你。但是我接下來要講的東西,我希望……你也不要怪爺爺和奶奶。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想,在你爺爺奶奶那一代人裡,他們認為生兒子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所以,你出生之後沒幾年,爺爺奶奶又開始催我和你媽生二胎。
你媽自從生完你,身體就落下了病根子,喝中藥調理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稍微有點好轉,我自然不可能同意她再去冒險。
但時間一長,不僅爺爺奶奶,孟家裡裡外外的親戚、周圍的鄰居都會開始指指點點,明裡暗裡給你媽施加壓力。
於是,最後我拍板帶著你媽還有你從大院裡搬出來住了。”
聽到這裡,孟呦呦真情實意地豎起大拇指,不吝誇讚道:“爸,你真爺們!”
孟正平擺手笑,“你少拿你爸逗悶兒。”
話題很快又轉了回來,孟正平的語氣更為嚴肅了些:“呦呦,你年紀小,又出過國、留過學,思想更加新潮,你可能無法理解上一代的許多事——就比如爺爺奶奶為什麼那麼執著地想要一個男孩;又比如明明是我和你媽共同決定不生二胎,為什麼世人卻普遍傾向於向你媽媽施加壓力;還有什麼所謂“百善孝為先”的大道理。
凡事“孝字當頭”,這四個字刻在我們這一代人的骨子裡,你爸也不例外,類似的話從小聽到大,身邊的絕大多數人也都是這麼效仿的,不可能完全沒有受到這種思想的洗禮。
說心裡話,你爸真的算不上什麼好男人,如果我娶的不是你媽,遇到同樣的情況,我不會逼她生,但我不見得有這樣的魄力帶她搬出來住。在那個年代,父母沒提分家,唯一兒子先提出的分家,也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所以,說了這麼多,歸根結底,爸今天想告訴你的就是,我不盼你找個什麼高門子弟,我知道我閨女也不是貪圖榮華富貴的人。但我希望你能找一個遇事會擋在你前面,為你隔絕那些非議和壓力,足夠愛你、珍惜你、呵護你,發自內心地尊重你,並且有勇氣帶你搬出來住的男人。”
孟呦呦只感覺自己的眼眶突然很熱,心裡似乎有好多話想要說,但一時之間又都梗在喉口,竟說不出一個字。
孟正平還在說:“你姑姑被迫分手後,一直沒喜歡過別的人,你媽媽在這方面也是個頂倔的。爸爸是過來人,不會去幹那種拆散自由戀愛、給子女包辦婚姻的糟粕事。
爸爸唯一要叮囑你的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爸爸媽媽都會站在你身後,我當然希望我的女兒能夠覓得良人,一生幸福。但如果實在不夠幸運,受了委屈、走錯了路、愛錯了人,也別怕,回頭看看,爸爸媽媽一直都在。”
……
胡舒蘭打完電話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閨女的腦袋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丈夫虛虛攬住女兒的肩,給她輕輕拍著背。
胡舒蘭有點兒納悶,走之前父女倆還跟陌生人似的,怎麼打個電話的功夫就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