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他既不覺得阿樂能接受得了,也不覺得阿侑真的能深切地瞭解、意識到自己行為背後的含義。
這並非嘲笑遲鈍。
只是任何情感深厚到了一定範圍內,行為界限就會變得曖昧不清,模稜兩可、難以辨析。所以,只要阿樂不離開……或者發生了別的事,阿侑就不會主動去分析自己內心的湧動的、到底是什麼——他奉行實用主義,絕不會給自己添額外的愁思。
至於阿樂,她總是很累。在掙紮、在痛苦,卻又像蚌殼一樣緊閉著嘴不向外吐露哪怕一個字。只會在某些的時候,像小孩兒一樣扒拉住她的哥哥,埋頭在某人頸窩裡或者僅僅只是鬥嘴。
他不知道她在思考什麼,只清楚她大概從沒把思考重點放在他們身上。
他既心疼她,卻也抱著一種微妙的怒意和惡意……所以,比起主動告訴她,她自己發現的話,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大概都會讓他很快意。
棺材店
玉牌砸在地上。
砸起的灰塵浮散到半空中,從暗紅門簾細縫漏進來的光也染上了塵土。
宮樂像是倦怠一樣垂下眼。
“……你真是每句話都能讓我震驚。”
茶杯的水溢位來,泡浸她搭在櫃臺上的手腕,再順著手腕滴滴答答地流到裙面,水漬在藍裙上蜿蜒,宮樂沒管。
彌恙搖頭,“小生以為您是知道的。”
不比其他,生死大事,宮樂不知道才讓他生疑。
宮樂張口,覺得喉嚨有些幹澀,“我,似乎……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可悲的不是這個,可悲的是,我……以為我沒忘。”
“我以為我沒忘……但我好像,只記住了幻覺。”
她直直地看著彌恙,無助又彷徨的,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彌恙沉默了一會兒。
“……您信我麼?”他問她。
“……”
情理之中的沉默。
彌恙斂下眉眼,輕笑,“……那您何苦如此?”
“不,不……”宮樂搖搖頭,語氣偏激,“你既然說了,那就得說下去。”
彌恙彬彬有禮地問,“勞您解惑,”他說,“您不信,又不肯問……小姐到底想讓小生說什麼呢?”
宮樂像被捏住脖子的一樣住了嘴。
她直愣愣地看了他半天,臉上露出某種痛苦猙獰的表情,好像有什麼東西捆住她了一樣,上臂貼緊,手腕到手指卻開始痙攣般抽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
宮樂不知道為什麼所有東西都讓她那麼不適。
眼神、動作、姿態、語言、交談的過程像是被針刺到喉嚨,每說一句話血腥氣就在順著喉腔擠滿鼻尖。任何人,任何人,離她遠一點,更遠一點,不要靠近,那麼眼神裡惡心的東西她就當然不會再恐懼。
可一個人也很恐怖。
桌子椅子櫃子窗臺,它們發不出聲音,卻又都看著她。沒有人,沒有生機,沒有厭惡,連恐懼和厭惡都一齊消失……賴以生存的一切都消失了,她就會因為無所適從而痛苦……或許還有別的什麼。
寂寞把她吞掉了。
過去的記憶把她吐出來,她身上卻沾滿了黏稠的涎水。
惡心、不適、過度思考、反複推算……虛弱的身體負擔不了高度運作的大腦,每每發出抗議。
她很累了,但她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