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嘔吐感悶在胸腔,宮侑說得不對。我想張口反駁他,卻覺得自己一張口可能就會吐出來。
宮樂現在很難受。
宮侑知道,這是稍微看看就能明白的事。
額角的冷汗流下來了,她的身體開始生理性地顫抖,蒼白的面板覆蓋在顫抖的血肉上,像是一層薄布,薄布之下就是不安的小獸。
可哪怕是這樣,她還是死死仰著頭,眼睛瞪得很大,黑色的眼珠像是浸過水,眼眶邊緣卻是滿溢的血絲,顯得有些神經質。
又有些可憐。
“你哪裡沒有逼我……”宮侑慢慢遮住自己的眼睛,聲音輕輕,“你不就是在用你自己逼我嗎?”
宮樂很難受,宮侑知道,因為他也會難受。
“說到底為什麼……”
宮侑垂眼,自顧自地把宮樂的臉抬起來,又像是好奇又像是打量般,摸上她眼部那塊面板,溫涼的眼皮、睫毛、不安滾動的黑眼珠……
很微妙的觸感,他本來想問為什麼共情這種東西是單向的,宮樂也該嘗嘗這種滋味才是,但話到嘴邊卻是,“你的面板為什麼那麼涼?”
“滾開!”
我一甩頭就把自己的眼晴解放出來了,“我怎樣關你什麼事?”我退後一步,冷笑著,“你不是說不想管我嗎?”
我語氣裡還有殘餘的怒意,悶悶地堵在胸口,反胃的感覺也還沒下去。我現在只想讓面前這個人痛哭流涕跪地求饒鮮血直流……怎樣都行,反正一定要痛苦萬分。
宮侑卻沒有管我的反應,“可就算這樣,要我像阿治那樣哄你是也不可能的。”他喃喃道。
“既然還要相處,”他垂下眼,“那這樣吧,我們約法三章,以後互不幹涉。我不找你麻煩,你也不許找我麻煩。”
我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冷靜下來,但卻下意識地挖苦,“你不會以為情緒是那麼好控制的吧?”
“我當然不會這樣以為,”宮侑半靠在椅子上,“我從沒見過比你更情緒化、更虛弱的人。”
“你是想再吵一架!?”我的聲音猛得尖銳起來。
我現在才發現,我根本聽不了任何人說我的病,無論好意還是惡意,也無論說話者語氣怎樣。壓不住怒氣和煩躁,我一揮手就把桌上的東西掃了下去,劈裡啪啦地砸在地上,有些碎了、有些沒有。
聽著這些碎聲,我心下一驚,像是闖禍了一般,下意識轉頭去看宮侑。
他面無表情地俯視我,我卻好像能看見幾分失望。
我僵住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我……我,不是……”
“剛剛不是還很有氣勢嗎?”宮侑慢慢開口,他打心眼裡覺得宮樂真的是好笑又可憐。比方現在,她就像一隻呆呆傻傻的鵝一樣呆站著,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囂張任性。
算了,宮侑閉了閉眼。
“你這樣也談不了事……喝你的湯去。”宮侑擺擺手,“阿治應該在等著了,不然就是出去了。”否則這麼久了,餐桌這邊又是吵又是鬧的,現在桌碗杯子更是碎了一地,也沒見他出來。
“那這裡……”我嚅囁著,沒有動。
說實話,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做錯事了,但這件事具體嚴重到什麼程度、會有什麼後果……卻不清楚,我因此不安和羞恥。
“我收拾啊,”宮侑瞥我一眼,“你還想和我一起嗎?”
“……哦。”
我感覺自己好像隱約明白了什麼。
我砸了一桌的飯菜,宮侑卻要幫我收拾……宮侑不是護士、不是醫生、也不是老師,爸爸也沒有給他錢……為什麼,我聯想到他口口聲聲說得“照顧”。
我當時其實並不能十分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既然這樣做了,幫我收拾我砸的東西……是照顧嗎?既然如此,他會照顧我所有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