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就是我。”直至坐在末世文世界的研究中心長椅上,聽步瀾說起這句話,面對面為她解釋起過往,沈苓頭腦中斷掉的記憶才漸漸接續起來。
那天的電話裡,對方很客氣地請她過去面談,說是有關她朋友“森垚”的大事需要她的幫助。“森垚”就是他用的暱稱,她一直以為是因為他五行缺木和土,那時才知道,因為他姓“杜”,真是沒創意……
他真名叫作杜宇,曾經供職於一家似乎很牛b的公司——反正沈苓隔行如隔山,完全沒聽說過,一年多之前他辭了職,帶著幾個朋友自己開了家小軟體公司。
電話裡對方用的完全是懇求的語氣,而且強調事情性命攸關,請她務必要幫忙,她就應邀去和對方見了面。與她見面的是他的朋友兼同事康寧,還有他媽杜太太,康寧負責說清原委,杜太太負責哭天抹淚營造氣氛。
據康寧說,□□設計了一款軟體,沈苓聽得不是很明白,意思好像是,他們可以利用刺激人腦神經的方式把人的意識送進他們設計營造出來的虛擬世界。
上週軟體才剛完成,杜宇親自去做了真人測試,結果自從他把儀器連線在自己身上開始,他就沒再清醒來過。關閉儀器後,他就像是個痴呆,對周遭環境毫無反應。
據醫生說,他是因為意識陷入到虛擬世界,自我認知發生了偏差,具體說來,就是他的大腦認為那些虛擬世界才是真的,認為他就是那些世界裡的人,現實反而是假的,所以拒絕清醒過來。
沈苓還記得,就在她不再理他的幾天之前,他還曾向她透露過一點這方面的資訊,那天的他曾說:“你真是太理性了!等我的新程式完成了,真該邀請你做頭一波真人測試。這個程式最需要的就是使用者夠理性,不會迷失自我。”
原來他自己去做了真人測試,然後就真的迷失在裡面了。
康寧和杜太太他們請她過來的原因,就在於杜宇用來做測試的幾個虛擬世界就是根據她和他談起過的幾部網路小說設計的,他聽了她關於小說情節對男二命運不公平的吐槽,才起意挑了其中幾部小說做了測試虛擬世界的藍本,然後又決定自己先進去體驗一下。
因為虛擬世界是根據沈苓的喜好去營造的,她是最瞭解情況的人,康寧他們就希望她能進入到那些世界中去,把杜宇喚醒過來。
當時沈苓想得很簡單,什麼他們造了虛擬世界,說的那麼高大上,在她看來,就是他們製造了一個角色扮演vr遊戲,那個叫杜宇的家夥就是個沉迷其中的網癮少年,她的任務就是去遊戲裡跟他接上頭,告訴他:“孩子,我在現實世界裡等你呢,跟我一塊兒回來吧!”然後,任務完成。so easy!
加上還有杜太太哭天抹淚地懇求,她很輕易就答應了。完全沒有想到,所謂的虛擬世界是這樣的,所謂的任務是這樣的。
被步瀾的敘述喚起這段記憶,沈苓完全不可置信:“這怎麼可能?你是說,我經歷的這四個世界都是假的?是你造出來的?徐顯煬、陽春暉、林露湘他們都是你造的,剛才為我檢查身體的醫生也是你造的?我所有的這些感覺,”
她抬起手在空中揮了揮,“都是假的?我所在的現實世界,能有這樣的科技?”
她記得沉迷遊戲喚醒神馬的好像也是快穿小說裡用過的梗,這麼一看,她就懷疑自己是又穿到了一篇新小說裡,這些解釋不通的記憶都是原主自帶記憶。
步瀾為她解釋:“這些世界,是我利用龐雜的資料庫造出來的。我把你提到過那些小說的情節輸入系統,系統就會根據其中的事件自動生成人物的性格和行動軌跡,再結合我輸入系統的背景資料,系統就會設計出符合小說背景的一個完整的虛擬世界。
比如我是誠王的那個世界,我讓手下員工蒐集了大量有關明朝歷史的背景資料,大到國家制度,小到每一個日常用品的細節,全都涵蓋在內,把這些都編入資料庫,資料越詳盡,形成的世界就會越真實。”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當然也就越容易讓人深陷其中,認知錯亂。你記不記得我那時和你聊天時,用的簽名檔:‘深夜,當我獨自一人時,我聽到細小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害怕我所謂的生活其實只是一場夢,真正的我處在昏迷之中,而那些聲音是我的家人在試圖喚醒我。’”
沈苓點頭:“我有印象。”那時她覺得那句話很神經質,現在她覺得自己比那句話還要神經質。
步瀾說:“我幾年以來的專攻方向都是vr——虛擬現實設計,早就嘗試過多次設計這種模擬虛擬世界,但原來都是小打小鬧,資料庫都不夠大,比如進入後感官僅限於在一個房間,或是一條船上,此外就什麼都沒有。這一次我才成功構建起了完整的世界,即使離開故事發生的場景走到盡頭,也不會像《楚門的世界》那樣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假背景裡。
我早就知道這些虛擬世界有多真實,有可能讓人混淆現實,從前有時自己去親身體驗,出來後都會覺得恍惚,懷疑自己究竟是身在現實,還是仍留在虛擬世界。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真的會迷失在裡面出不來了。”
沈苓依舊迷惑:“這麼說,這些世界還是假的?我們現在看到的聽到的感覺到的東西都是假的?”
她關心的重點顯然和他不是一個,步瀾蹙了蹙眉:“不是假的呀,是我造出來的,但也是真的呀。”
沈苓同樣蹙起眉:“是你造出來的,當然就是假的啊。”
“那我問你,如果我造了一個機器人出來,但因為程式設計得過於嚴密逼真,讓這個機器人有了人類的感情,你說他該算是個真人還是假人?”
“還是該算假人吧。”畢竟是造出來的啊。
“那克隆人是真人還是假人?體外受孕培養出來的嬰兒是真人還是假人?那些也是人造出來的,與機器人不同之處只是所用材料而已啊。”
沈苓答不上來了,原來這已經不是個技術問題,而是個倫理問題。
“所以說呢,你我經歷的那些世界,理論上是我造出來的,可其中的人物都有著真情實感,有著各自的記憶和經歷,如果你再返回從前去過的某個世界,會發現那裡的人仍然記得你,你們的故事仍然可以延續。你說這樣的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可以說,就像有了人類情感和自主意識的機器人一樣,它雖然是造出來的,可我們依舊可以當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