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說不在意他,她又為什麼會來為他擋那一掌呢?她會不知道那樣她可能會為他送命麼?當真是無法索解。
程青昊無聲嘆息,故意說:“沒錯,我都是騙你的,那你還不趕緊醒過來打我出氣?”
說到“打我出氣”,他就想起了她身上那些古怪玩意。這回為她療傷不得已為她寬去外衣,沈苓藏在身上的毒針、暗器、以及各樣豢養毒蟲的竹筒便都展露於程青昊面前,著實令他不寒而慄——他要真惹了她動怒,她整他的招數可絕不僅限於打他。
他愛上的這個姑娘實在非同尋常,連程青昊都覺得自己口味獨特。當然現在倘若能讓她即刻康複起來,他什麼古怪酷刑都願意受了。
沒再聽見沈苓出聲,程青昊又嘆了一聲,以手指輕輕理著她的頭發,柔聲道:“你說過,你不願嫁給一個心有所屬、被迫娶你的男人,如今我鐘情的就是你,已經很情願娶你了,江凝,等你好起來,你會願意嫁給我麼?”
只聽沈苓“嗯”了一聲,吐出三個字:“我願意……”
程青昊剛怦然心動,便又聽見她吐出後半句話:“做你的王妃。”
王妃?她一個女淫賊的徒弟,會做誰的王妃?程青昊縱是聯想到她的那樁傷心往事上去,也不覺得她會與什麼王妃扯上關系。這句話,顯然只是昏迷中的胡話罷了,反正也不是這幾天來聽她說的頭一句胡話。
她終究還是沒有清醒,而且也不知何時才會醒,甚至,不知還能不能醒。
程青昊望向洞外的斜陽,怔忪失神:“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笨蛋,你又為何要為我這笨蛋去擋那一掌?為何要為救我而拼命?”
沈苓又接上話輕輕道:“我是為你來的,寧可我死,不能害你死。”
程青昊回過頭望向她,她沒有那麼愛他,他知道,所以這一句話,她應該不是對他說的。該聽這句話的人,是那個害她傷心、相貌又與他近似的人。
忽然有點明白了,恐怕也正是因為相貌上的這點相似,他才會有幸讓她在危急關頭擋下那一掌吧。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還算合理的理由。
只是,那個人到底去哪兒了呢?是撇下她走了,還是已經死了?
程青昊倚靠著石壁,被洞外的暖陽映著落寞的神色,緩緩道:“我不是你心裡那個人,不值得你如此對我。萬一……你說,萬一真害你為我死了,我該怎麼辦呢?”
這些天他已經無數次設想過,那晚她要真的死了,他只會做一件事,就是沖回黃山派去大開殺戒,人拼死一搏的時候會功能大增,以他的武功真去拼命,又是實施突襲,把包含廖寧山在內的幾個黃山派首腦一舉誅滅還是很有希望。
當然他一點也沒打算全身而退。他自己本就對害死她有著最大的責任,為給她報仇送命,被人亂刀分屍也是理所應當。她要是死了,他會讓每一個有責任的人為她陪葬,包括他自己。
可即使那樣,即使他殺光了黃山派上下,即使他自己最終死得再慘,她終究是活不過來了。所以想起來,他還是會既慶幸,又後怕。
他喃喃重複著:“萬一真害你為我死了,我該怎麼辦……”
她輕聲道:“忘了我。”
忘……程青昊一愣,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猛地撞上心頭:把她忘了?是我把她忘了?她愛過的那個人就是我,如今不是她不愛我了,而是……是我把她忘了!
這念頭顯然並不合理,他從小到大每一階段的記憶都很清晰,沒有過任何斷點,絕不可能有過與她相處過的經歷被忘卻,可這一刻,程青昊就是覺得這個猜想很貼切,很像是真的。
忘了她,我在她眼裡就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她還如何會來繼續愛我?所以她才會一次次望著我黯然神傷又無可奈何,才會一邊無法對我動情,一邊還來替我赴死……
腦中乍然響起一陣尖利刺耳的古怪聲音,又是好幾個畫面閃過眼前:雕樑畫棟的富貴府邸,燈火闌珊的夜市,巧笑嫣然的少女,最後依然是熊熊燃燒的烈火……
程青昊扶住額頭,忍了好一陣心神才重歸平靜,再睜眼抬頭時,面前依舊是粗糲的山石與耀眼的陽光,腦中的殘影好似多年前的舊夢碎片,七零八落,拼湊不齊一個清晰的影像。
那究竟是什麼?是被深埋起來的記憶,還是多日來睡眠不足産生的幻景?
程青昊得不出結論,目光重新落回面前昏迷的沈苓身上。又到了為她過氣療傷的時辰了,他很快斂起心神,強迫自己不再去多想。不論怎樣,眼下沒什麼事比治好她更重要。
他牽起她的手,輕聲道:“江凝,我忘不了你,也不會讓你死。”
以內力為人療傷,輕則傷損修為,重則傷損身體,說是以命換命也不誇張。程青昊這些天已經感到身體越來越虛弱,但都無心去顧忌,如果真給他個機會,讓他用自己的命換取沈苓康複,他肯定一早就答應了。
沈苓昏迷之中做了好多好多的夢,有原先現實中的,有上一個任務裡與誠王在一起時的,也有與程青昊這些人在一起的,還有些對未來新任務的“展望”,相互摻雜,混亂不堪,有時她自己都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只覺得腦子好累,好想脫離夢境醒過來,卻一直都無法做到。
她似乎也曾迷迷糊糊地要求系統讓她醒過來,但系統說:“我還能讓你活著就不錯啦!你真當我是萬能金手指啊?要是廖寧山用的不是手掌而是刀劍,一下砍了你的腦袋,你看我還能不能讓你重新長一個出來!”
於是她只能等著。
等到她終於真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就看見了程青昊。他還是從前那身打扮,墨藍色的長袍,同色的發帶,只是臉頰似乎比從前瘦削,不,是明顯比原先瘦了很多,顴骨的稜角都突了出來,臉色也不及從前看著健康,彷彿大病初癒,還有就是……
“我……昏迷了很多年嗎?”她沙啞著嗓子問。
程青昊臉上的神情有些複雜,見她醒來,欣喜肯定是有的,只是神采淡淡,似乎連欣喜的力氣都沒了。他聽了這話一愣:“你說什麼?”
沈苓抬起手指了指他披在肩上的頭發:“已經過了很多年了嗎?”
程青昊側頭一看,這才留意到,自己的頭發不知何時起,竟然已經變得花白了。